他很想大喊一声“宋真已经不会再来了!”,但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回到了空荡荡的家,头些天,他一身子扎进外面欢闹的世界,鲜少回来,要么是在小梦那儿,要么是在哪个场所里花天酒地。
他潜意识里也是拒绝和害怕回来,他害怕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家,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有着宋真的影子。
现在他才彻彻底底地感受到了这个家冰冰冷的寒意。
这里没有宋真煲汤充盈着满屋子的香味,这里没有宋真养在阳台一排的绿色植物,这里没有深夜里始终为他点亮的一盏灯。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宋真了。
他原本以为宋真在这里是可有可无的,但六年的时间,宋真早已根植在了这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里,现在宋真走了,章焕仁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抽筋剥骨的疼。
他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第二天醒来,打开卧室门,房子的归置又恢复了从前的温馨充实。
在梦里的他根本无心辨认这一点异象。
宋真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早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染上朦胧又美好的晕圈,他双手套着棉布手套,捧着一大碗热腾腾冒着白气的海鲜粥。
章焕仁紧张地咽了几下口水:“宋真,你回来啦。”
宋真把粥放到桌上:“你说什么糊涂话,我不回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章焕仁颠颠儿地走过去:“对对,这是你家,你就该回这儿。”
他坐下来,抓着大碗对着海鲜粥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吞。
宋真单手捧着脸说:“你急什么,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章焕仁口齿不清地说:“不,会来抢的,会有人跟我抢的。”
宋真只是在笑,章焕仁也不吃了,他用手背仓促地擦了下嘴,拉过宋真的手问:“那你还会走么?”
宋真摇摇头。
章焕仁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是落地了:“你别走,我不会干蠢事让你生气了,我会听你的话,我不混账了,你不要走。”
宋真看着他只是安静地笑,章焕仁也跟着傻傻笑了起来。
黑暗中,章焕仁睁开眼睛,嘴角还凝固着笑容,耳畔却是流了一片湿淋淋的泪水。
——不敢承认罢了,他早就后悔了。
第21章
周日早晨,陆驿远如期开车到宋真宿舍楼下等他。
宋真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着陆驿远回来,全家好正式感谢他一番。
宋真临走前拿喷雾给仙人球喷了几下水,就出门了。
陆驿远一改常态,不再西装革履,而是穿着一身休闲,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削去了不近人情的尖锐气质。
宋真一上车,他就附过身贴心地为他系安全带。
仿佛是故意的,他系的动作很慢,饶有兴趣地近距离盯着宋真的脸。常年室内的缘故,宋真的皮肤白且通透,好像是一块等着上色的上好白瓷,橙红的暖阳拂在他脸上,是他看上去气色很好。宋真眼皮很薄,双眼皮也是浅浅的折叠勾勒,不着痕迹般的清雅淡丽。
仔细看还能看到脸上的绒毛,陆驿远坏心眼地吹了一下,好似对着一朵蒲公英。
宋真抿着嘴,不自在地扭过头,身子往后退,可已退无可退。
他觉得陆驿远始终怀着看他洋相的不安好心,更可恨的是,宋真看不透他的心。
还好陆驿远系好了安全带,带着抹笑意及时退回到了他的位置。
他今天出门特意从车库开了辆骚包的兰博基尼出来。
他望着后视镜倒车,一边说:“我看了你送的礼物,一条土到掉渣的围巾,宋老师你直男审美啊,既没含金量又毫无诚意,当然如果是你亲手织的,那就另当别论。”
宋真抓着安全带说:“学校的小商店里买的,秋天过了便是冬,正好可以拿来围。”
陆驿远车倒到一半,盯着宋真:“你就拿三块钱的路边摊来打发我?”
宋真沉默表示默认。
他成功倒出去了,他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像在打商量:“这礼物我拒收,总之你还欠着我一份礼物。”
“我是不是要去买些东西?”陆驿远问。
“是我们家欠了你的大恩大德,哪有你登门提礼的道理。”
“我是上门女婿,应有的礼节不能少。”
“到了我家,在我爸妈面前不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什么,说我是你男朋友?可这是事实。”陆驿远笑了。
宋真投过去一记眼刀。
“好,行,我不说。怎么?你还对阿仁旧情难忘?跟我在一起,我可不允许我的人还朝三暮四着其他男人。”
“没有,我和他在一起六年,我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和我父母说。”
“啧,磨磨唧唧。”
镇上的房子都是独门独户,每栋房子前还会开辟出一个小院子。
宋母热情地迎着陆驿远,使唤宋父:“孩子他爹,快去把冰箱里冻着的啤酒拿出来。”
自然是一桌的好酒好菜招待,逢年过节就这待遇。
宋真暗想母亲肯定是起了个大早,赶去隔壁邻海的镇上买了最新鲜的食材。
宋母擦擦手坐下:“也没什么好东西,小陆你可别笑话。”
“伯母您太客气。”陆驿远夹了只虾来吃,啧啧称赞好味道。
宋父为他满上一杯啤酒:“来,我们这儿的风俗,冰啤配着醉花生。”
宋母犹豫了会儿说:“小陆,上回的事多亏你帮忙,我们也没什么好回报的,这……”
她说着有些羞赧。
陆驿远忙说:“伯母您可别了,我就是随手一帮,警局刚好有我认识的朋友罢了,您再提这事可真是要折煞我。”
宋母也就作罢,她转头抱怨宋真:“你这孩子也是,交了朋友也不跟我们说,早该请人来我们家吃饭了。”
宋真无语母亲这话说得毫无水平和逻辑,他交了朋友为什么要同家里人报备,如果每个朋友都要带回家吃饭,那家中可以日日开张招待人了。
他的父母虽是高中老师,除去这一层身份,他们更是事事为儿操心操劳的父母,也是同这世上无数普通劳动者一样,计较着一分一厘,追求着小恩小惠。
世上生存,难免沾染一身市井之气。
宋母接着问:“那小陆你是什么工作的?我们宋真只会死读书,也只能捞一个大学老师当当。”她面上是责备,实际言语中却透露着对儿子满满的自豪。
陆驿远咬着脆生生的花生:“没什么大本事,就管理着一个小公司。”
宋母应声,心下却了然,陆驿远一身的低调奢华,停在院子里的名车,能挥之即来的局子里人,恐怕不仅仅是小公司那么简单了。
她接着说:“我们宋真一根筋得很,不懂世故人情,在这方面,还是希望你们做朋友的多帮帮他。”
宋父咳嗽了声,示意妻子话说得太多了。
“那是当然。”陆驿远不以为然,“我是宋真男朋友,自然会事事帮衬他。”
这一句如同炸弹,被他这么飘飘然地扔出来,炸得二老瞠目结舌,宋真在桌底下使劲踹陆驿远的脚。
第22章
酒足饭饱,陆驿远提议要去宋真卧室看看。
宋真的卧室已久不居人,但宋母勤快,基本每周都会打扫。房间不大,摆设不多,一床一衣橱一书桌而已,天蓝色的窗帘没有花纹,被风吹得鼓鼓。
陆驿远走到书柜前,原木柜子里一排排的书摆得整齐又讲究,陆驿远好笑地发现书籍居然是按首字母的顺序依次排列的。
他抽出其中一本《唐吉坷德》,书里还夹着张用树叶标本做的书签。
他晃着树叶标本:“宋老师以前的课余生活很丰富嘛。”
宋真夺过树叶,随手夹书里,他抓著书本,一脸要向陆驿远兴师问罪的模样:“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陆驿远靠在书桌上,使得小书桌看上去不堪重负的摇坠感:“等你磨磨唧唧,选个黄道吉日,编上一肚子腹稿,黄花菜都凉了,我可没耐心等到那一天,择日不如撞日嘛。”
“你,你。”宋真气得说不出话。
陆驿远倾身靠过去,把宋真抵在墙壁上,讲话呼出来的气故意呵在宋真脸上,压低了声音,危险又具有蛊惑:“我不是个好人,你才知道么?但我对你会足够好。”
这是第二次突破了安全距离,宋真发觉现在这个姿势暧昧又不安,他推拒着陆驿远,拿手上的书砸他的肩膀。
仿佛是雨点打在大象身上,陆驿远根本感受不到这点冲击力,他一把捉住宋真的下巴,宋真眼里的一汪清泉终于波动了一丝涟漪,他强装镇定,扇动睫毛。
仿佛有只蝴蝶在陆驿远心中也扇了下翅膀。
“我现在就想要我的礼物了。”
说罢,陆驿远低下头,宋真马上扭开,脖子绷成了僵硬紧张的线条。
而陆驿远只是把吻轻轻落在了宋真的脖颈上,很轻很柔,像是一位浴火后的战士在亲吻他心爱又脆弱的玫瑰,又像是初夏的荷花,有一滴透明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滚落。
像云朵飘过圆月,微风拂过柳梢。
片刻停留,离开的时候,陆驿远才恢复了他顽劣的本性,拿舌尖舔了一下宋真脖颈上的小片皮肤。
宋真一个激灵推开他,手上的书也“啪嗒”声掉落在地。他仓皇地摸了摸脖子,又把衣服领子使劲往上拉,好像上面已经留下了不堪的痕迹。
陆驿远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带着笑意:“真小气。”
回去的时候,宋真的母亲还强塞给陆驿远几盒子海鲜特产,又把宋真拉到角落。
“你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我当时就奇怪,你爸爸出事的时候,我说要打个电话给阿仁,你偏说不要,我就该猜到你俩是出问题了。他怎么你了?我晚上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宋真连忙阻止:“妈你别,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
“你能处理什么呀,你那么听话老实,妈特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不会。”宋真保证。
“那你现在带来的那个小陆呢?”宋母追问。
宋真犹豫了会儿说:“他也不会。”
宋母将信将疑看着宋真。
回去的路上,宋真开回他的那辆小夏利,和陆驿远不同车。
宋真左思右想不放心,担心母亲会打电话给陆驿远,嘱托他好好照顾自己儿子之类的话,这太闹笑话。
于是他手机打给陆驿远:“那个,你不用在意我妈说的话。”
“恩?”对面稍稍迟疑了下才听懂宋真意指什么,“普天父母大多如此,大概只有畸形的家庭才例外。”最后他还自嘲般轻笑了声。
但宋真隔着电话也听出他笑得些许苍凉,又难过。
宋真被带偏,正琢磨着回什么,陆驿远那头已恢复了轻松的语调:“下周有空没?”
“什么事?”宋真很警惕。
“啧,就你和我,能有什么事,约会的事呗。”
“下周我要去爬山。”
“……那我也去。”
第23章
次日,宋真上完课出了教学楼,就看到章焕仁坐在花坛上,双手握拳抵着额头。
看到宋真出来,他原本愁云遍布的脸瞬间展开了一个欣慰的笑,他迎上去,心里却打着一面鼓:“宋真,有时间么?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跟我走。”
宋真带他来到了教学楼后的一处人工小树丛,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只有晚上会有情侣来这里腻歪。
以前章焕仁追求宋真的时候,他们就常在这里约会,他会给宋真带各种甜品小吃。
章焕仁顿时心生触景伤情之感,景色岁岁年年相似,而景色中的人,心境却是沧海桑田的改变。
他今天出门前其实特意打扮过自己,还穿了宋真以前经常夸他穿上特别帅气的夹克衫,哪怕今天的天气并不适合穿这个。
他们坐在石头板凳上,宋真出神地盯着树上掠过的一群鸟。
章焕仁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脚尖看,他说:“好久没来这儿了,刚刚走的那条路是新修的么?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去哪呢,到了才发现原来是这儿。以前我俩都要绕远路来着,一路踩着小石头走,特硌脚特难走。”
“是啊。”宋真说,“以前太蠢,人没必要非选一条艰难险路去走,总会出现平坦的康庄大道,也一样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章焕仁一下就抬起了头,神情悲切地望着宋真。
他说:“宋真,你没必要这样,真的,你真没必要这样。”他说得恳切真挚,“你不用为了气我跟陆驿远在一起。”
宋真似乎有所反应,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他不解地看着章焕仁:“你觉得我是在报复你?”
章焕仁抓过宋真的手,显得有些迫切:“你不就是想看我后悔看我难过的样子么,你厉害你达到目的了,我歇了,不出旁的心思了,我们不折腾了成么?”
宋真抽出手:“你怎么那么自作多情。我宋真很简单,可以一眼就看透,在一起就在一起,说分手就是分手,我玩不来欲拒还迎。”
章焕仁强压住内心的不安:“不是,是陆驿远先提出来的对么?那家伙一肚子的花花心思歪门邪道,鬼知道他在玩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不,不。”章焕仁似乎自言自语般摇头,忽然他猛地想起,唰地一下站起来。
gu903();“是陆驿远引诱我的,是他让我在外面找人!是他,对,就是他,他就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是他害得我们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