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
彭越打了个哆嗦,毕恭毕敬的俯身等候君王法令:“陛下?”
坐于皇座的君王从高处走下来,黑色绣金的袍子出现在了低垂头颅的彭越视线中:“那个喝空了朕半个酒库的混蛋呢?”
“额,”彭越感受到了浓厚的杀意,一时咬不准当今究竟是在生气还是嗔怒,“兄长将近卯时才睡下,越......”
“呵,喝了朕那么多酒,他能舒服才奇怪呢。”嬴政冷笑着打断了彭越试图解释的话语,“你什么时候看到他的?”
“臣时子时三刻回的将军府,”彭越想了想,听着君王还是恼羞成怒更多一些,便小心的抬眼试探道,“但在那之前将军似乎已经回去了。”
嬴政背手站在彭越身前,对这小将小心的试探便当做自己不知晓了:“他把朕和他自己的人都给甩了,朕看他身体挺好的,喝多了还能跑的比灰枣快。”如此嘲讽道,“竟然还敢砸酒坛子?!”
想到昨夜白舒说的‘已经毁尸灭迹了’,彭越嘴角抽了一下:“陛下,兄长喝多了,以为砸了酒坛子您就不知道他喝酒了。”谁能想到往日看着精明的人,喝多了之后会如此作态呢,“兄长难得想起将军府。”
嬴政啧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但他说的声音太小,彭越还未听清就错过了:“他还说了什么么?”
于是彭越便将昨夜白舒与他的对话尽数都复述给了嬴政听。
“他在道歉?”听到最后,嬴政蹙眉,“他给谁道歉?”
“这......臣不知。”说实话,这点彭越本人也很茫然,“兄长也未曾点名道姓,他似乎将臣下当做了那人,就算臣下没有回应,他也有问有答像模像样的。”
空荡的主殿如今只剩了嬴政与彭越,嬴政背手在前殿来回走了一圈,毫无头绪:“昨夜是他拐带了扶苏,从扶苏那里挖出了朕新开的酒库,把扶苏也给灌醉了。”
将昨夜他所知晓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彭越:“扶苏隐约说他只记得白舒埋头猛喝,他试图去劝,那小子也只是敷衍扶苏了事——这几日并无紧急信报,他白日还毁了朕一片林子,就算是喝,也该朕喝。”
彭越觉得自己好像不该继续听下去了。
“那混小子喝什么?朕又没委屈他,都快把他惯成朕的亲儿子,对他都快有求必应了,他解什么愁?!”越说越气,“朕就不该纵着他不想娶妻,否则现在找个温柔乡一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彭越确定他不该听到这些东西:“陛下,”他硬着头皮防止自己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臣斗胆,可是因为兄长思乡?”
嬴政斜眼看着彭越恭敬的姿态,语气一沉:“为何会有此问?”
“昨夜兄长醉酒,错把将军府当做了雁北的将军府。”彭越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件事的,但其实他也在赌,赌陛下对他兄长的感情,远胜君臣更似手足,“兄长说,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这里挺好的。”
“当年他投秦,”嬴政哼了一声,“以雁北为筹码与朕谈判,他为大秦操戈,雁北归许大秦且愿为大秦而战,换朕不动雁北——朕去过雁北,便要求他留在朕身边为雁北之质,日后永不北归。”
彭越猛然抬头。
“你们当然不知道这事儿,他的性子,你跟他这么多年又不是不晓得——但朕确定他说的并非是雁北——后来他助朕一统六国,又将雁北之制多番改进后献于大秦,朕都封他为君了,他若走朕不拦,他也知晓。”
大秦改制后的君,与之前七国纷战时的君有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在七国时,君多是又自己的封地,且名号由封地所决定。而秦朝改制为郡县后,被封赏者不再拥有管控封地的权利,顶多享食相对应郡县的供奉。
除却一个特例。
嬴政对彭越红了的眼眶视若无睹:“朕当年封赏功臣,同他亲自谈过,”不假他人口,也并非是试探交锋,“他想要武安君之职,而并非雁北之地。”
‘没有儿子的,就要看王上是否偏爱啦,’爬在马棚栏杆上的青年眉宇飞扬,‘若是王上偏爱,分以秦地或故土。若是王上不爱,往南让他自生自灭去吧。’草草规划了他可能的未来,‘舒听主君的。’
于是,他续领雁北君一职,未曾再动。
“武安君?”彭越万万没想到原来在最初,还有这样的可能,“武安君并不领封地吧。”
“朕既然已废旧制,自然不可能封他武安君。”七国时期的武安君,换到入进来便是‘护国大将军’这种领称号,在和平年代当做摆设,在战时要手握兵权指挥全国作战的统领之职——如今天下太平,自然只是个吉祥物了。
嬴政瞥了一眼对他讪笑彭越,没把话说全:“这些年他已将雁北权利移交,朕又不是那等飞鸟尽走狗烹的昏君,他是太子太傅,朕防他做什么。”
太子太傅?
彭越瞪大了眼。
众所周知,当今陛下未有皇后,也没封太子之位。除却长公子扶苏因为自小亲近雁北君,拜雁北君为师外,更多的时间还是与其余公子一统,于尚书房上学。
那等陛下百年之后,秦朝何去何从,原来早已有了定论。
“他信你,孤相信他的眼光。”嬴政摆手制止了彭越掀袍子准备下跪的动作,“他随年幼长于邯郸,少年身处雁北,但若他不归雁北,那所言要去之处便也不会是赵土。至于秦,不是朕妄自菲薄,他对秦有感,但依你之言,也不会是秦。”
说着,彭越也茫然了:“那兄长想归之处在哪里?”
“朕怎么知道,”嬴政一甩袖子,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不在继续与彭越纠缠了,“等他醒了,让他滚回来给朕处理酒窖里那些烂摊子——朕还没原谅他违背徐福医嘱的事儿!”
彭越俯身对着君王的背影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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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被反复叨念的当事人,终于在暖烘烘的阳光直射下悠悠转醒:?“阿嚏!”
揉了揉发麻的鼻子,白舒勉强睁开一只眼去看透过纸窗都显得刺眼的光:‘啊,我有种预感,我要到倒大霉了——’
【什么?】系统不明所以。
昨日记忆已经回笼的白舒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把陛下为了防我偷酒新挖的酒窖喝空了大半,还拐带了小扶苏一起的事儿。’想着自己甚至把跟在身后的暗卫当成神庙追踪的怪兽七扭八拐扔到了城外,‘唔,大概还有撒酒疯的乱跑?’
昨夜沉默旁观宿主撒欢的系统没出声。
‘没事儿,不怪你。’一夜过去,知道系统在愧疚什么的白舒平静了很多,‘是我害得你透支了能量在先,那么一大块儿天外陨石也只充了百分之九十多。若没有我当年的因,也不会有如今的果,所以错不在你。’
【其实现在这些能量,我也可以尝试着带你穿梭一次。】自觉亏欠白舒的系统,再一次对着白舒提出了这种可能,【百分之百的能量只不过能够精准定位时空罢了。你要是真的想回去,我们可以赌......】
‘万一赌输了,半路掉在哪里么?’白舒打断了系统,‘算了吧,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如今我在秦朝其实也不差什么。’
【我以为你想回去。】
‘我是挺想回去的啊,’白舒翻了个身,‘但是如果回不去,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左右他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况且我还在壮年,还有的活,或许足够好运,在未来还能找到天降之物,把你充满呢。’
【但你知道空气中的这些能量,也顶多维持我不掉电吧?如果你用我做其他事情,或许会掉电更多,减少你成功回家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啊。】
‘你也说了,’白舒在那些顽固透过纸窗的阳光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百分之九十是不确定能够定位,百分之八十也是不确定能够精准定位,那还有什么区别呢。’
坐起身,毫不在意的揉乱了自己的头发:‘都是‘回不去’,百分之九十和百分之十九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啦。’如此安慰系统,‘既然如此,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种不确定,还是等我死之前再尝试吧。’
说着,他笑了起来,脸上阴霾不再:“毕竟我比较贪心,鱼与熊掌想要兼得嘛。”
第209章纵死侠骨香
总之,白舒不得不为了他一时的愉悦,堪称丧权的和嬴政签订了一系列目测长达一辈子,包括单不仅限于酒条令的被监视日常:“我要反了——”
“那你反吧,”嬴政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对白舒日常一哀嚎都快习以为常了,甚至当成工作刷了,“别光嗷嚎却不动弹,从朕的软塌上爬起来,用你腿走出朕的秦宫,滚回你的将军府谋反去吧。”
“哦,顺带,麻烦把你们将军府的公务领一下,朕很忙,对边关到底吃多少饷,又多少人要退役,结束兵役后该何去何从一点儿也不关心——这是你的工作,别仗着扶苏年幼可欺,就总是扔给扶苏。”
白舒半躺在贵妃榻上,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小扶苏,你快从你父王的魔爪之下救救你的师父啊,唔?”叫嚷到一半,他眉头一挑后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然后叫嚷就变了调,“悟空,有人对你师父图谋不轨,救我!”
被扶苏科普过《西游记》的嬴政额角一跳,抬手抓起身侧的奏折就扔了过去,然后被半闭着眼哀嚎的白舒一把借助,还当做扇子假模假样的呼扇了一下。
“哎哎哎?!”好孩子扶苏一个低头的功夫,就发现自己手侧消失了三四本奏折,“父王,你打师父用苏儿的功课做什么?”已经是少年的扶苏并未因为年岁长大而与他的父亲疏远,还是儿时濡慕的模样。
“就是啊,陛下——”白舒乐得有人顶嬴政,“这可都是你那些臣子辛辛苦苦写下来,信使们辛辛苦苦送来,扶苏辛辛苦苦批复......”他看着被他展开的奏折内容,嘲笑的话语就这么卡住了半空中。
嬴政冷笑一声,双收盘在胸前看着白舒:“念啊。”
“额......”白舒尬笑了一声,溜溜转的棕眸瞧见嬴政眼里的戏虐,干咳一声,“反正不是舒的臣子,丢的又不是舒的人。不过陛下啊,他是不是年岁太大了忘事儿啊,这都第几封请安的折子了?”
“呵,风调雨顺,不希望朕把他忘了而已。”嬴政一针见血的戳破了对方的想法,“左右都是废话,叫扶苏敷衍个‘阅’就好了。”
只在旁边当个工具人的扶苏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堪,实际上他看着各地拍马屁的折子觉得还挺有趣的:“他们都快把父王夸出花儿了,虽然苏儿也觉得父王很厉害,但是‘文王在世武王复生’这种话都说的出来,哇。”
白舒很给面子的笑了出来,应着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衬着远处宫中溪水流动的哗哗声:“难怪陛下今日心情不好啊,原来是有人这么不长眼,竟然拿文王和武王与陛下想必——太过分了这真是。”
嬴政从奏折中抬眼:“朕听出你在幸灾乐祸了。”
“臣才没有。”白舒将折子一合,翻身坐直,收敛了自己的表情一本严肃的回答道,“陛下的事情,再小也是大的,这种大事,臣怎么会幸灾乐祸呢!”
严肃的指控嬴政对他的污蔑,端的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陛下可是天子,身系江山社稷,陛下的心情便是帝国的天气,陛下的安危便是天下的安危,此等大事怎容玩笑。舒虽然......”
他看着嬴政戏谑的表情,如被戳瘪的气球:“好吧,舒是觉得挺好玩的。”
再一次压垮了东风的嬴政得意一笑,视线落在了水榭不远处的属下正在弹筑的青袍男人:“那技师的琴技果然能入你耳啊,”他可没错过白舒刚才在这种暖暖春日的阳光下产生的倦意,“可喜欢?”
白舒的视线扫到了依旧在弹奏的眼盲男子,听着耳侧的轻音乐,揉了揉脖子:“还好吧,主要是最近草原又有异动,舒听闻年初的时候草原上的部落就在集结,便派人去探。送回来的那些情报真真假假的,辨别起来很麻烦。”
“匈奴回来了?”嬴政脸上的笑意随着白舒的话淡去,他们很自然的从打闹转为了协商,轻松地便将欢快的打闹变为了严肃的正事商谈,“你当年不是已经将他们驱逐出关外了么,这还不到一代人呢,他们就有胆子回来?”
他们这里提及的关,自然是白舒打到的,位于祁连山脉中央的关卡。
那是一道如函谷关一般两侧险峻,只有中部平摊方便行驶的谷底,也是位于大秦最西北方向,通向地图上那片更广阔疆域的开口处。
嬴政的问题并非是不信任白舒当年的战功,而是更为小心谨慎的询问,以及对那些夷狄目前情况的猜测。
白舒自然也懂这一点:“当年逐走那批人也不全是因为他们并非是因为他们不愿臣服于中原,由游牧改为耕种,或者日后将牛羊肉贩卖提供给中原的贵族。”说到这里,白舒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杀戮太重,因为心软才放他们一命。”
“是为用他们试探,山外究竟是什么情况。”意有所指的看了一下似乎还沉迷弹筑的青年,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陛下也知,若想要海外通商,真正将大秦变为‘万国来喝’的模样,与外族沟通,展现我大秦国威是必不可少的。”
嬴政点头,不知是赞同还是表示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