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22(2 / 2)

蓬莱妄想 瓜仁草 4812 字 2023-09-22

席氏并不在九州二十八家之内,只勉强算得雍州一方豪族。正是起于星宿之野的世家不屑结交之辈。

而今,席墨亲耳听见,崔仰晴概与自己系出同族。

不由怔了一怔,觉得自己在弱水畔玩耍的年岁里,除了爹娘以外,并没有见过其他亲族。

“先慈闺名容烟。这阁子便是外祖为伊所造,亦是椿萱定情之处。”崔仰晴道,“一炉罐为伊旧时所爱。素若无事,总会携我同来,起炉烹茶,闲坐至夕食。”

“而今扬州再无席氏之地。除你之外,我亦未见过席姓之人。”崔仰晴忽将目光转了回来,清泠泠看着他,“先慈在时,对雍州之事少有提及。我只知外祖携家眷同来扬州,白手起家置地。我上宗谱不久后,佢家不幸遇难,下落不明。先慈为家中独女,并无兄弟,茶馆转予外祖旧友经营,至此未再收回。”

席墨一怔,居然下意识道,“这落难时间如此蹊跷,真不是有所针对?”

崔仰晴漠然道,“其时我年岁尚小,不得而知。不过仅凭猜测,却是有可能。”她道,“否则,这茶也不该撤了的。”

席墨颔首,“师姐这趟回来,要同他们算账么?”

“不急于一时。”崔仰晴道,“星符之事为首。”

“好,我明白啦。”席墨笑不露齿,“回派之前,顺手一网打尽。”

崔仰晴点点头。

“除了冬月,我都可以帮上忙。”席墨虎牙微张,“什么样的毒,小玉都能找来的。它是行家。不过要教人说实话,最有用的还是它嘴里的迷花。”

崔仰晴又点点头。

宁连丞已将碟中果子各尝一味,此刻总算忍不住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我倒要问你怎么回事。”崔仰晴神情倏而肃穆,“宁绍,你是不是又偷吃石头了。”

陡然被她这么一叫大名,宁连丞脸都白了,“师姐,你……”

“这么害怕回家吗?”崔仰晴道,“宁家何处亏待你,我们自会帮你解决。”

席墨颔首微笑,暗想要不要趁机把自己的事儿一并说了。虽然不知道怎么谈着就到了这个如火如荼的局面,甚至有些听不懂旁边两个在说什么,但今夜确实有了出乎意料的收获。

如果自己同崔仰晴真有这么一层关系,或许接下来的事情,要比他想象的好办很多。

宁连丞握着茶杯喝了一口,勉强镇定下来,“自家的事情,我自会好好处理。不必劳师姐……”

崔仰晴微微蹙眉,“崔家虽是如此,你若有事,阿爸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宁连丞略有迷茫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崔仰晴也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席墨打从认识这两个,就没见过他们这般神色,只觉今日大家都如晃了魂般,言语举止不与常日相同。

他将两人溜了一眼,忽而灵机一闪,“师兄,莫非你的母家也是……?”

宁连丞的脸又白了一度,犹豫一下,却道,“抱歉,我实不知家母姓氏,莫非也是席氏……”

“打住。”崔仰晴干脆利落道,“令堂乃是崔氏长女。”

阁内一时鸦默雀静,落针可闻。

就听有人将那半敞的阁门敲了敲,立在屏风外头低声道,“抱歉扰了诸位雅兴。小馆就要打烊,三位要不要同其他客人一并去芙蓉台看看?今夜雪下得大,望娘子一会儿就要登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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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连丞:……想吃石头?.?

席墨(小声):师兄,这里有大块的,两块够吗?『ω′*)

宁连丞:够了,谢谢师弟,师弟真好〃ω〃

崔仰晴:ò-óˇ

第62章海内存知己

三人出了茶馆,果觉这夜雪愈重了些。

眼前星流如川,人手皆一支麒麟提灯,与风雪同往扬子江畔涌去。

满耳喧嚣不止,席墨却道身后门闩一响,堂内两个声音渐行渐远。

“哎哎,是不是已经开阁了?”

“嗐,一群人紧着看串儿跳舞,也是不怕遭咒的。”

“乱闹,你听她亲口认了?”

“……戆头才亲口认呢!”

九州之上,人妖之裔又被称作串生子,算是一种蔑称。

因两族混血,历来不为情理所接受。

魔宗便是混血最好的去处。但并非所有混血都能得到照顾。像是使不出妖力,空有一副外表的,也很难在宗中谋得一份好差事。

故妖力低微者,常隐去身份与人混居,一旦出现明显的妖化特征,亦为人族不齿。

曹先生正是个混血。

彼时,悉都医馆在弱水一带极有声望,馆主曹氏也很受人敬重。而席墨随同曹馆主迁往他终南山麓的故居之后,两人的日子却不是那么好过了。

就算是个妙手仁心的医者,村中人对他还是惧怕多过爱戴,质疑多过信任。虽是慈眉善目,在那么个将近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却是连小孩子听了也要绕道的人物。

席墨那时刚逃出祁连山,着实被妖修吓得不轻。又听着外头传得玄乎,就惴惴不安地问了。

曹先生却是爽快承认。

席墨就莫名定了心。

因着在曹先生手下做事,又是细皮嫩肉生得格外好看,他便常被骂作小妖怪,白挨了不少欺辱。

虽然最后他都一一还了回去,但如今想来还是啼笑皆非。

村子里的小孩儿总找医馆麻烦,则必然少不了那些大人的怂恿授意。他们白受着曹先生的好,暗地里却要如此耍赖,也就怪不得自己在药中做手脚。

又怕牵扯到曹先生,只能偷着行事。作贼一般,总好过叫老好人无故受欺。

席墨现在想想,总觉得这笔账也要算在魔宗头上。

倘使禹灵多加管束,人妖两族总不至于到了这般境地,甚是比重华在世时闹得还凶。

那时的混血处境虽难,但总归比现在好过许多,也不会被无故打作妖怪同流,令人避若蛇蝎,视如猛兽。

看着身遭人潮愈汹,席墨略有迟疑道,“我们……也要去么?”

“去吧。”宁连丞瞧着还有些呆呆的,桃花眼里沁着层雾水,“……去哪里?”

崔仰晴看了他们一眼,恝然前行,“去芙蓉台。”

“师姐。”宁连丞似被她目光所醒,终于回过神来,这便阻道,“我们没有要去的意思。”

“你们不去,我也要去。”崔仰晴只道,“我的琵琶,师从鹃娘。她既出来了,我当去捧场。”

坊间有伎子,名望鹃,善琵琶舞。

着雪屐,笼月纱,风姿绝俗。

紫檀流音,素袖招展。遮震泽风雨,掩延陵春尘。

一曲《苏幕遮》独有佳韵。悱恻难言,恩怨缠绵,唯有大雪之日得见。

而这一日,雪落满瞰江山边那株红豆树,她才会登台献舞。

不似寻常坊内人,倒如蓬莱旧稀客。

又传为人妖混血,所以十余年过去,仍如二八少女不见丝毫衰态。

有了这一重说法,纵她如何姿容独绝,世家大族也要敬而远之。

席墨远远听着那琵琶声,并不作何感想。

他们三人去得晚了,芙蓉台百步之内已无立足之地。此刻就很是随意地歇在台子对面的阁顶上,正是视线绝佳之处。

崔仰晴盘膝而坐,认真观舞。

宁连丞双手交叠,支颌沉思,半晌才对一边神游天外的席墨悄声道,“师弟,我忽然想起一事…”

“你要去哪里。”崔仰晴头也不回。

“…星楼。”宁连丞恂恂一笑。

“今夜席墨在,我不收拾你。待着吧。”崔仰晴音容淡漠。

席墨:?!

宁连丞无奈道,“师姐,不是。”他顿了顿,“今夜延陵城内人群涌聚,我担心魔宗趁机起事。城中一人,楼中一人,比较稳妥。”

崔仰晴没出声。又过几刻才道,“不必,马上结束了。”

宁连丞一愣,低眉倾首,“打扰师姐了。”

崔仰晴不语,默默抽了柄刀来放在膝上。

席墨心上悚然,卒尔设身处地般懂了掌门的长吁短叹,叫苦连天。

她这拔刀的道理没有,本事一流,如今唯一个能镇住的人都镇不住了?

若有似无的杀气自身遭漫开,弥散左右,经久不涣。席墨端坐片刻,愈发抵挡不住刺喇喇的杀意,又见宁连丞只一味凝目思索,再无开口之意,遂决定自个儿上阵,暂且缓和一下危机。

这就扯了人来耳语,“师兄,我想问一件事,你一定不要生气。”

他做出一副最乖巧纯良的样子来,善意拳拳道,“石头吃下去,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宁连丞道,“可用灵火化去。”

“师兄可不要安慰我,假如不要紧,师姐怎么那样紧张你?”

“…………”宁连丞只能看着他,笑容窘蹙又彷然。

“好啦师兄,所以为什么要吃石头?”

“……算,陈年痼疾。”宁连丞眉目稍展,“一紧张,就想吃石头,现在也治不好。”

“这样啊。”席墨若有所思,“从前我们村有个孩子,顶喜欢吃墙皮,直到墙上吃出一个洞才给家人发现。送到医馆后,用了几服药,又调养一年,就好全了,再也没犯过。”

他眨眨眼,“师兄,都会好起来的。有时间让我看看,虽不能覆杯即愈,也定能调理妥当。”

“多谢师弟好意。”宁连丞眼中水色澄清几许,“有空自当请教。”

席墨随之展颜。两人隔雪相视而笑,好一派兄友弟恭,浓情厚意。

前头崔仰晴也似被这荡人心腑的情谊感染,这就将刀收回腕上,默不作声地起了身,自千尺阁顶一跃而下。

宁连丞便咳一声,“那边收台了,我们也过去吧。”

席墨行得稍慢一步。踩上官道时,只见崔仰晴已落在那台子前,伶伶鹤立,若将飞而未翔。溯回的人流纷纷绕着她走,怯乔者甚不敢多看一眼。

不由讶然道,“师姐怎么开始吓唬人了?”

宁连丞侧首微笑,“清虚之名,总比昆仑好过不少。”

席墨点点头,“师姐说到做到,果然很捧场啊。”

望鹃那厢对着崔仰晴行了一礼,自抱着琵琶下了台去,又坐上花头小轿,慢慢往这边晃悠而来。

看着恍若初见,不过萍水相逢。

席墨似有所悟,“师兄,你们很早就拜入蓬莱了吧。”

宁连丞颔首,“同你那时差不多年纪。”

二人说话间,崔仰晴已行到近前,简单一句“都同我来”,就径自凌越而起,又朝着那阁顶直直去了。

深雪之中,席墨倏然想起,自己离开终南山,也有六七年了。

不知曹先生见到了,还认不认得出自己来。

他不明所以地跟着崔仰晴入了香阁,待得珠帘碎响,一腔无由怅意却已了无踪迹。

“阿熹。”一个声音携着芙蓉淡香漫过画屏,闻之酥骨,“你回来了。”

望鹃看着,确同崔仰晴年纪仿佛。她摆下琵琶,抹了面纱,颊边金粉簌簌而落。

“嗯。”崔仰晴背抵一抹隔扇,清清淡淡道,“你过得如何?薛冉有没有再为难你?”

望鹃笑了一笑,“也不知你那时说了什么,这么些年,奴都过得很滋润。只以为再见不到你,拨弦之时,总少不得些许颓唐侘傺。”

宁连丞不禁莞然,“师姐果然是小小年纪就开始行侠仗义了么?”他眼里的笑意在烛火下分外柔软,“不知无意中做了多少好事呢。”

崔仰晴不以为意。

“快些坐吧,都站着做什么。”望鹃含笑流眄,将三人逐个看过一遍,欢意愈浓,“果是仙家之仪,天人之姿,今日奴家这小阁子可算蓬荜生辉了。”

说着又道,“只不知,你们还瞧不瞧得上凡俗之物?方才回来时,奴家吩咐后厨弄了零嘴,都是阿熹从前喜欢的。若肯赏光,倒是可以挑灯一叙。”

便有人应声扣门。

望鹃并不着人进屋,自去接了只并蒂莲的雕漆提盒来。又放在桌上,一碟碟摆开,“马蹄酥,过江鳗,还有杜林的黑杜酒。”

此酒取震泽之水,一冬一酿,色如胶墨,甘香醇和。

注在那犀角杯中,滑若缎疋,稠若星夜。

崔仰晴取了一杯,交握两掌之间,与众人举过,当先一饮而尽。

望鹃笑逐颜开,亦是掩眉倾杯。

宁连丞跟着尽觞,笑意盎然,不遑多让。

席墨只含一口,就见那三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转眼一壶酒已快尽了。

不禁暗自喟叹,真人不露相,原来都是能饮上三杯的人。

“啊,对了,听说崔家主这几日正筹备着亚岁大典,要借由义卖,给受了涝灾的地方募资呢。”望鹃醉靥娆然,“你可说一说,奴家这里正有许多小件,不知能不能入会?”

“自然可以。”崔仰晴那瑞凤眼因着微蒙蒙一丝水光,化了几许寒意。

宁连丞轻拊杯沿,垂眸轻笑,“不论其他,望娘子确是可以。”

席墨呷一口酒,不紧不慢,“若是不可以,师姐也会使之可以。”

望鹃瞧着就很是开心了,“你们都是好孩子。阿熹慧眼兰心,果是极会结交朋友的。”

自置觞起身,扶过隔扇,去妆奁处摆弄一阵,复捧着香帕来了,“若不嫌弃,请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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