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妄想》TXT全集下载_38(1 / 2)

蓬莱妄想 瓜仁草 4787 字 2023-09-22

“那就是没有。”席墨干巴巴道,“你当真连哄人都不会。”

默然半晌,遂道,“你不会,我来教你,听好了——师父这腿真好,头一挨上去,比什么枕头都管用的,徒儿又想睡了。”

“……”

“听清楚了吗?”席墨看着他,“早说过我很久都睡不好了。所以不论如何,你都得陪着我。”

江潭道,“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哦,一定要走的话,就把你的腿砍下来。”席墨说,“做成枕头,保证我的安心睡眠。”

江潭想了想,不太确定腿砍掉自己能否再生出一双来。

毕竟他从未用灵脉治疗过彻底断掉的肢体。但想自己身上的骞木之血,唯一治不了的只有已死之人,但凡还有一口气都能救回来,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那就留给你。”江潭道。

席墨不说话,微笑着掐他的腿肉。

江潭给他捏得发痒,“你再动,就掉下去了。”

“我又不怕,倒是师父你,不会御风,可不得摔成肉饼。”

“我也不怕。”江潭说。

“可我会怕。”席墨说,“你敢摔成肉饼,我就将你煮了吃,叫你死也不能安生。”

江潭一怔,“嗯”了一声。

“听见了便抓牢些。”席墨唇角含笑,眼色阴郁,“这秋千虽然不能打得很高,摇一摇也绰绰有余了。”

他说,“师父歇够了就带我玩吧。”

江潭便攀住藤绳,用足尖勾住树枝,稍微借了力,轻轻晃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发现席墨居然真的睡着了。

蔌蔌秋影中,苍白的面颊斑驳如网,那弯浓黑眼睫愈像是深陷其中的蝶翅扑闪。江潭垂看他安心的睡颜,确实想起了明姬打秋千的模样。

——她站在风里的时候,身畔总有蝴蝶。

第101章千帆过尽皆不是

金凝正式下葬那夜,江潭第一次看见明姬。

他随江杉从月亮谷回来已是后半夜了,落霄宫中依然如记忆里那般暖和明亮。

也正是热闹的时候。

北斗天阶上几个孩子闹得正欢,老二和老三更是斗作一团,谁都劝不住。

江杉就看了江潭一眼,“你哥哥姐姐又打起来了。”

江潭“嗯”了一声,波澜不惊地走过去,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那些个宗子宗女向来视这幽禁在冷宫中的小弟为怪胎,冷眼频频之下,或多或少都存着些不愿轻易招惹麻烦的心思。如今看着两人一起走来,也不知父王是个什么意思,便乖乖地收手了。

看在江杉眼里,却竟有了一丝他们都怕江潭的错觉。

……阿青,不愧是我们的孩子啊。他心情复杂地想,没一个能比得上。

那边江潭净了手,一边喝肉羹,边将席上菜肴看过一遍,想着将这些全部包回去,应该够自己和雪球吃三天。

他知道雪狐对米面粮食不感兴趣,先取过白糖糕吃起来。

接连这么几碟糕点实打实地就着热汤灌下去,不一会儿便生了饱腹之感。

这是最后一次了。江潭拭着唇角,想,金凝不在,以后这夜宴自己也不必再来了。

他已经起身,正想去寻只提笼,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璇玑夜宴直至放昼才会消停。到时候花奴会捧来一篮子贺岁小礼,其中有雪球最喜欢的透明小蚌壳。那是由珠母石制成的、和金瓜子玉粟子一并用来填篮的小玩意儿,雪狐喜欢得不行,常叼来磨牙用,咯吱咯吱地咬在嘴里像吃糖一样,自己个儿玩得很是开心。

江潭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前去要礼篮。

但他吃饱了,也不是很想再待在此处接受无数不怀好意的注目礼。干脆转身而去,绕过珠帘垂帐,登了无人的侧台。

那地儿本是用来赏月的佳处,而今雪花一直在飘,月色也愈发朦胧。

江潭伸手接下一片雪。刚将那点冰凉握在掌心,便听身后起了不小的动静。

这厢明姬徐徐而来。她才换下那身泼了酒的衣衫,就听说几个孩子方才因为自己的事情窝里斗了一回,遂将每个人抚了一遍,又微笑着同江杉说了些好话。

江杉就冲她使了眼色。

她转身,一眼看见几重宫帷之外,那个冰雕雪塑的孩子正安静地仰着头看天。

与其他孩子不同,他整个人都是冷的,如同月下虚影一抹,淡得不真实。

于是明姬轻行慢步走上前去。

“在看什么?”她声音柔缓,似怕一不留心便会将小孩惊散。

“在数雪花。”

明姬怔了怔,复笑了,“数清楚了吗?”

那孩子就抬了净琉璃的眸子来安然看着她,“第一百零七片,刚落在你眼睛上。”

明姬心中一动,倏而难过起来。她曾听江杉说过这个孩子,不想他是这么一个性子。

“外面冷,进来吧。”她只是这样说。

江潭跟着她进去了。

明姬接过宫人手中的锦单,盖在他头上。江潭一僵,一动不动任她搓了一顿。

“你来。”明姬又递了鹦鹉螺杯给他,“喝点酒,暖暖身子。”

江潭略一间顿,“我不喝酒。”

“是果子酿的,很清淡。”明姬不由莞尔,“你是小孩子,我当然不会灌你烈酒。”

江潭稍作迟疑,接了过来,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又还了回去。

他初随金凝赴宴时年纪尚幼,却仍要遵循祖训与宗人同饮亚岁酒。结果一沾杯便一蹶不起,昏昏沉沉,整个人像是要融化了。直到金凝用灵气蒸散他体内的酒气,他才红着身子醒了过来。

那时候他就记住了,自己是不能碰酒的。

念及此处,江潭仰了眼去,却似在果酒馥郁的香气间,看见素未谋面的母妃在冲自己笑。

他睁大了眼,又合上眼皮,略略作一沉淀再行掀开,而后垂下眼,不吭声了。

明姬觉得这孩子很可爱。总不说话,却乖得要命。

顿了顿,她放轻了声音,“我看着你会想到一个人。他很可爱,你若是瞧见了,一定会喜欢他。”

江潭点点头。

虽然只是一口果酒,他眼底还是晕起红潮。这么直直地给明姬引着上到了天阶顶的玉座里,不消一刻就歪在她身侧打起了瞌睡。

明姬要了一张白熊皮,把江潭包作一团儿,只露出一张酣然入梦的小脸。

“宗主,咱们说话再轻一些,六宗子睡着了。”说着她又拨开江潭额发,拭去他眉角薄汗,笑着对江杉道,“你瞧,冰雪娃娃似的,都要化了还不醒,睡得该有多香啊。”

江杉却似不愿多看,只捻起一粒冻樱子,低低“唔”了一声。

明姬莞然抿唇,“妾以为,再如何亲近寒冷,小孩子总还是喜欢温暖的地方。”

江杉便道,“你的意思是……”

“让他在这里多待几日,等到旦会之后再走可好。”

江杉缄然片刻,同意了。

江潭在过分柔软的毯子中苏醒时,只觉自己陷在一把熏烧的馣馤里,眼皮像是给这香气糊住,压根睁不开。

动一动,指尖就触到一枚镂花小球。他用手握了一回,觉出是书中读过的卧褥香炉,不禁曲臂而上,张指浅嗅,暗道果是浮在身侧却更加浓稠的沉水香。

这陌生的床榻一点光都不透,他不知现在是何时辰,只听到远处隐有鸟雀细碎啁啾。

原来昆仑的春天这么早就来了么。江潭想着,摸索着将帘幔扯开一道缝。

外头果已放亮。他揉揉眼爬起来,穿好靴子,取了榻角柜上备好的温水来洁面净齿。

“御下。”候在屏风外的宫人听见水声,自通报了一声,“可要用早膳么?”

“好。”江潭起身走到月桌边,看着两名侍女置盘奉盏,一会儿便摆好一桌早饭。

他自将各种花果制的点心和蜜水落下肚去。饭食快要用毕时蓦然想起什么,遂对静立一侧的侍女道,“今早的礼篮在何处。”

“回御下,您的礼篮收在飞香殿,暂时由宗妃保管。”

“嗯。”江潭点了头,“你能带我去么。”

“回御下,宗妃吩咐过了,待您用过早膳,就请您同去玄圃饮冬茶。”

“好,走吧。”江潭跟着人去了玄圃。刚绕出五趾回廊,便望见江杉和明姬在一株石榴树下打秋千。

他顿了顿,只对侍女道,“你回去吧。”

侍女领命退下后,江潭行到从心亭里,坐下来就开始倒茶。

他从炉上执起茶壶时被明姬瞧见了。她歪了歪头,很是轻快地笑了,“先过来吧,那茶还要煮一煮才入味儿呢。”

江潭放下壶,不过去,仍是默默地看。

江杉掌住绳子,试图再将人推得高些,“别管了,这孩子从来都这么奇怪。”

却听明姬不轻不重道,“真的吗?”

她回过身去,冲着江杉浅浅一笑,“妾却听说,没有孩子生下来就是奇怪的。如若有,那或是成长中遭了许多磨难,方才养出了不与众同的性子吧。”

江潭眨了眨眼。

江杉顿了片刻,却是为之解颐,“我倒没看出你如此宝贝他,居然为了个小不点念叨我么。”

“妾身不敢。”明姬淡淡道。

“不过你总不能为我诞下子嗣,就这么收了小六倒也凑合。”江杉沉吟道,“当然,这事情得需你自己乐意。”

“那么六宗子该如何称呼呢?”

江杉眉宇淡漠,“叫他小六就好。”

明姬眼底婉转,似嗔非嗔,“宗主,妾是在问六宗子的名字。”

江杉笑了一声,“你倒是好奇得很。”

但他什么也没说。

这边江潭还在等茶煮好,望天望地的间隙不时瞥见那两个卿卿我我,恩爱非常。

秋千随风起落,光影蹁跹间,很多蝴蝶与碎花细叶一并绕着他们飞。

江潭想,金凝说父王最喜欢的人是母妃,但如今他待明姬的恩宠也做不得假。

他转看着白气蒸腾的壶盖,想,应该差不多好了吧。

正当此时,有宗人沿大道而来唤走了江杉,说是洛司祝有要事禀告。

明姬便停了秋千,走到亭中,坐在江潭对面,“六宗子,冬茶下炉之前,咱们玩儿一回对对子,好不好?”

“嗯。”小孩微微颔首。

“好。”她举目嫣然,“我叫做崔皎。”

“……我叫做江潭。”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怎么写的。”明姬想了想,微微一笑,“是……江天一点潭影中的潭吗?”

江潭怔了怔,眼色深了一层,“嗯”了一声。

“是个好名字。”明姬支颐而笑,着手倒起茶来,“六宗子,今后你可愿留在此处?”

江潭早已想好此节,便是对答如流,“此后,我不会再出步雪宫,也将不再赴宗宴。”

明姬一愣,“这是为何?”

“往日赴宴,我都是由金凝带着。此次行宴,便算作送她一程。”江潭镇定道,“金凝既然不在了,往后我也不会来了。”

“你倒是有情有义。”江杉乍拂花枝而来,眼中深意连连,“金凝还有遗愿未了,不如就由你来替她去做月亮谷的守墓人?”

“宗主来得正好。喏,今日第一品呢。”明姬将首茶奉上,唇边笑意不减,“六宗子是个好孩子,就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江杉接了她的茶,浅尝一道,只对着小孩说,“看来此处是留你不得了。我们本来想你参一次旦会,多长些见识。但你去意已决,为父便不做勉强。稍后就着人送你回去吧。”

“谢父王。”江潭冷冷静静道。

明姬又同小孩推了一杯茶,“那处如今只有你一人了,要不要指派些侍奉奴隶作伴?”

江潭摇了头,“谢宗妃,我一人就够了。”

他将她递来的冬茶满饮而尽,就此与落霄宫作别。

金乌未坠时,江潭由禁卫队护送至步雪宫前,自将江杉应允的包裹提了进去。

此时雪止,晴空千里,霞光万丈。

江潭把东西放好,没看见雪球,便坐在前庭花池边晒起了太阳。

晒着晒着,若有所思地睁了眼,折了根枝子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

他定定看了许久,直到雪狐的爪子踩在上面。

“雪球。”江潭说,“这是我的名字。”

狐狸叫了一声,扒了扒他的袍角。他就将它抱了起来。

“这句诗我未曾在别处读过,一定是她自己想的。”江潭抚着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很是笃定,“我的名字,是母妃的姓氏。金凝说过的。”

他仰起脸,向四周环顾片刻,又放低了声音,“金凝,你看见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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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墨:看见了哦。

江潭:???

第102章你们妖怪真会玩

掐指一算,江潭觉出自己已在千碧崖府待了十日。

洞门上的鬼阵破解起来果真比较困难。但他摸索的过程中,想起一个古老的解阵方法:以血为笔,在阵上画出与之相逆的灵纹。

他酌量了几回,觉得这法子很可能适用于目前的状况。

可是那环状阵法生得很复杂,无法凭借走势推出纹路起始点,就完全没法画。

与此同时,江潭又发现设在庖屋豁口旁的三角阵法好像比较简单。大概是席墨觉得自己没法从那边走,而涂出这么个阵法又挺费时费力吧。

他就在煮饭的间隙琢磨那三角阵的纹路。

不断尝试,总是能画出起始点的。

江潭一遍遍涂抹并比照,画满的纸头就直接丢到灶膛里烧掉。

灶上粥香淡溢,松间天色缓缓坠黑。

这些日他趁着席墨不在,已将洞府的每处角落细细搜寻一遍,确定了石佩不在此处。

佩只有一枚。假如他能够回到昆仑,或者知会两个宫主,那再被捉来其实没什么可怕。怕就怕,如果没拿到佩,跑到一半就被发现,直接抓回来,那按照席墨的威胁就是腿打断,绑起来,再也走不出去。

他相信席墨能做得出来,甚至更过分。

实际上,席墨再做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自己的手稿居然都好好地码放在书架和箩筐里,并没有给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