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太过强调,反而显得有些幽怨,和她平时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不由勾了唇角,脑中一时纷繁复杂,八年前那些尘封的记忆,快速的在他脑海里飞转。
他手里的棉签在她唇角徘徊,转而点上她唇珠上的那颗黑痣。唇珠附近虽然没有破皮,可却有些红肿。
她低着头,他不方便操作,便伸手去捧了她的脸。
等引着她仰着头,他却忽然不想松手。
他的指腹在她脸上不自觉的摩挲,那些伤口让他真切的感受到心疼。
这种感受和经过电梯故障后,他去问医生关于她当时的异常特征,医生告诉他那些关于“幽闭恐惧症”的消息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样感受叫心疼,就像他在雨水里看到她站在石头上避水,后来又发现她在发烧而不自知一样。
他的指腹往下,又碰触到了她的嘴唇。那颗黑痣还像八年前一样,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在她的唇珠上微微上翘,仿佛在等待谁的一个吻。
若干年前,他曾经多少次把目光定在她的嘴唇上时,总是哀叹她那时候还小,对她有些什么亲密动作,就会觉得有负罪感。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岁,跨过十八岁的那道坎,其实才两年。可她还只扒拉上十六岁的边边。
他等她长大,等的很着急,却也甘之如饴。
他那时候想着,他在她未满十六岁的时候遇上她,总比他在她长大后遇上的强。
她的性子太热情,又被家里保护的太好。如果他再晚几年,说不定她已经把她的热情挥洒向别人。那些人是好是坏,只有经历过才知道。等她经历过,也早已经受过伤害。
他当然希望她一开始就他在一起,还像她的名字“苗苗”一样,被保护的好好的。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低声问她:“还疼吗?”
她迷惘的望着他,从他的眼神里,忽然看出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八年前才有的眼神。
在她十六岁生日的那个前夕,他耗费了长久的耐心,给她教会了一个舞步,带着她共舞了一曲。
等舞曲结束,凌晨的钟声也已经敲响,那时候他也捧着她的脸,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她的心忽然在胸腔里乱撞,撞的她生疼。她明明知道此时她该跳车而逃,却没有动,好好的坐在椅上,回答着他的话:“不……太疼……”
他忽然转了话题,声音微不可闻:“我记得,你今年,快二十四岁了?”
他没有等她的回答,就向她前倾了身子,似蜻蜓点水,吻住了她。
软的,带着药膏的清苦。
还有一点甜。
旋即加深。
顾苗苗回了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
小区的业主们已经进入了深睡,十分安静。只有各家花园的灯光,和小区的路灯,维持着周遭的光明。
急雨已停,小径潮湿,偶尔经过松了的地砖,小电驴推上去,便忽的挤出一泼泥水,溅的人满脚都是。
她打开花园门,顺着花园进了家门,小电驴留在外面檐下充电。
透过卫生间的镜子,可见她脸上几处伤口被包的严严实实,完全没有什么美观性可言。
可一双眸子却亮的惊心,亮的没有廉耻。
她捂着脸,不由回想着在沈燃车里的那个吻。
那算什么呢?和旧情人的一个回锅吻?
和甲方爸爸的一个商业吻?
抑或是和有妇之夫的一个第三者吻?
无论被命名为什么,都不是一个平常的吻。
是她的初吻。
在她的少女时代,她多少回想主动送出去,却又被他婉拒。然后她和他之间多了很多的恩怨情仇和间隔了八年的时光之后,又忽然那么吻了出去。
她避开伤口洗了澡,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打开电脑准备画图。
等开了电脑,鼠标不知道怎么一点,就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视频。
最开始还是一段静态画面,是八年前客厅的沙发。
她下意识往后拖,就出现了有人物的画面。
在她的记忆里,沈燃一直是外形非常亮眼的青年。在视频里去看,才发现他比她以为的还要让人移不开眼睛。
视频里是初春,男孩和女孩做情侣装扮。
她看着男孩细心的为女孩一粒粒准备感冒药,看着他给女孩接热水,看着他从兜里掏出两颗巧克力,看着女孩后来扑上去在男孩脸颊上偷吻一嘴……
她又想起了刚才在车里,她和他的那个吻。
那个他表现的很温柔、也很忘情的吻。
顾苗苗原以为第二天会看到沈燃。
因为那天有一个关于预算方面的细节,朔建提前通过刘秘书预约好了时间,要和分管领导商议。
然而等她到了五洲,刘秘书却下来找她,让她通知朔建项目组,碰头会取消。
“为什么?”
刘秘书望着她不怎么好看的面颊一笑,先道:“你这是去哪里弄了一脸的伤?和谁打架了?”
又解释:“集团临时有事,沈副总今天早上六点已经去机场了。”
“哦……”顾苗苗点点头,不用和沈燃见面,她心里一时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开心。
等她通知过张奔力,坐在电脑面前开始工作,胡一舟进了办公室,无意中瞥见她的脸,倏地一愣:“怎么了?谁打的你?”
她不由郁郁,为什么各个都猜中她是被人打了?难道她就长着一张欠揍的脸?
她只好把今早来五洲时搪塞别人的话拿来再说一遍:“是骑摩托车摔的。”
没想到胡一舟竟然被诓骗不了,他的目光极快在她周身梭巡过一遍,又问:“骑摩托车就只摔了脸,手和手臂都没有擦伤?”
她只好苦笑道:“摔的时候脸先着地……”
他不由被她逗的勾了唇,却转头离开。
等过了一阵再进办公室,往她桌上放下一支药膏,一语不发的坐去了电脑前。
她一下子开始为难。
这是进口除疤药膏,她以前用过,几百块一支。她去当三回礼仪小姐,才能赚到一支药膏的钱。
可她要是还回去,胡一舟自己不可能留着用,依然浪费了钱。要是不还,她自己心里又搁一个事儿。
过了一阵,胡一舟收到了两条微信。
第一条是一个转账红包。
第二条是顾苗苗的消息:[多谢你帮我去买,我一大早就想去药房,可大家见了我都笑我,只好先避一避。]
他没有收红包,微微叹了口气,回复她:[一支药膏而已,我刷的医保卡,也不是用现金。]
顾苗苗:[那我折算成五折给你?]
他捏了捏眉心:[顾工,你就那么不想占我一分钱的便宜?]
他这句话带着情绪,刚发出去又撤回,也不知道她看到没有。等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电脑显示器,投向门口的那张办公桌,只能看见她盯着电脑显示器的侧影。
额上和下巴位置包着纱布,鼻梁挺翘,中间略略有些骨节,显出些许顽固。
那个他看不真切的角度下,她是不是看到了刚才那条微信,他还真不知道。
然而之后她再没有发来过消息。
他就明白,她应该是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单机无聊且伤心……
第53章
周围每个人的电话铃声响起时,顾苗苗都要先看一看自己的手机。
等她第99次这么做时,她忽然意识到,她是在等电话。
后来在接了数个客户的电话之后,她接到了一个不是客户的来电。
是小区物管。
物管打电话,是询问她有没有意愿卖房子,“有人愿意出全款,顾小姐可以考虑考虑……”
她生硬回绝:“不卖,你们别再打我电话,否则别怪我拖欠物管费。”
对方礼貌的回答:“顾小姐,不交物管费是违法的,我们可以起诉您的。房子的消息我们也会替您特别留意,如果有特别好的价码,相信您一定会心动。”
花墅豪廷背靠东紫山,前望花城旧城的护城河,是出了名的风水盘,不停歇的孕育着花城老一代和新一代的土豪。
虽然风水宝地最终没有护住顾家,可顾家在花城崛起的那一段黄金岁月,却也真的是住在小区的。
故而,对于依然坚信玄学的有钱人来说,花墅豪廷依然是能保佑他们继续飞黄腾达的宝地,多年来都是一墅难求。
放眼整个小区,最可能卖房子的,就是顾苗苗。过去的那些年,她接到的购房电话不计其数,烦不胜烦。
有一年她回花城给母亲外公外婆上坟,顺便回小区看了一趟。路上遇见物管经理,那厮和她几句客气之后,径直问她:“顾小姐家里欠了那么多债,为什么不卖别墅呢?您这不是主动给自己找麻烦吗?”
她那时气的险些要打人,问他:“老娘是光明正大的业主,你又算哪根葱?”
后来她才明白,物管既然代替了中介的工作,自然是想赚中介费的。一栋别墅几千万,2个点的提成算下来,能有几十万进账。厚着脸皮问一问她,也是不亏的。
物管带给她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思绪就又回到了旧的烦恼中。
这一整天在等电话的失望中,心绪颇有些郁郁。
等晚上加完班,她骑着小电驴回到小区门口时,保安在放行之前提醒她:“顾小姐,有人来找您,又不愿意打电话联系您,就一直等在外面。”
她的心突的一跳,迅速转回头去看。
小区外一排垂柳随夜风舞动,垂柳和垂柳之间的长椅上,站起来三个人,迅速向她走过来。
他们其中没有人是身材高大,也没有人是把额发全部撩起到脑后,更没有人额间有个浅疤,一旦蹙眉那个浅疤就陷入进额间。
一场双方关系不甚亲密的拉家常,在深夜的十一点上演。
“那时候你爸刚没影儿,讨债的去所有亲戚家门口围堵。他们都打电话骂你,只有伯母知道你无辜,从来没有指责过你,这你没忘吧?”
靠在小电驴上的顾苗苗指尖夹着一支烟,烟头在晦暗的路灯下一明一暗,并没有什么情绪。
远房伯母见她不回答,便用胳膊肘撞一撞身边的丈夫。
男人只得站出来,继续道:“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没关系。总之我和你伯母都是关心你的,也关心你爸。你爸最近有消息吗?不知道他在外面又没吃饱喝好,他虽然身上有钱,可花钱不能随心所欲,多多少少要受些苦。我每每想到他,我就睡不着……”
顾苗苗摁灭烟头,转身就要走。
男人急忙拦在车头前面,继续道:“苗苗,咱们再怎么都是自己人,起些矛盾都是自己人的事,没有必要告来告去。小文年纪还小,当时又喝了酒,下手没有轻重,伤了你的脸。你看在当姐姐的份儿上,不要和她计较。”
一旁的伯母立刻向表妹使个眼色。
表妹情绪颇为愤愤,垂首嘀咕:“要道歉你们去,我才不去,我也受了伤,又不是只有她一个!”
伯母恨的牙痒痒,掐了自家闺女一把,低声警告:“你是网红?你的脸比她的值钱?你要不去说软话,几十万你自己赔,我和你爸再不管你!”
表妹重重“哼”了一声,站去她身边,拖拉着声音阴阳怪气道:“表姐,我向你道歉。”
她冷眼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又重新靠在小电驴上,再点燃一支烟,深吸上一口,吐出烟圈:“道吧。”
表妹一怔:“道过了呀……”
她冷笑一声,觉得今晚真是和这些无聊人浪费了太多时间。如果她出去接外卖,这一阵已经赚二十了!
她没有精力再耗下去,直截了当道:“十鞠躬,否则各走各。”
“你TM……”表妹一咬牙,几乎又要往前冲。
她二话不说上前一个背摔,在两声惊呼声中,表妹“咚”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痛呼声接连而起。
她冷冷道:“我三番两次让着你,你以为我还是八年前?”
“看好你们家闯祸精……”她冷冰冰看向两位长辈,“不要再拿我家说事,更不要提我爸,你们不配!
她推着小电驴进了小区,经过原本沈家的那栋房子时,不由停下了脚步。
五层别墅黑漆漆一片,只有花园亮着灯。
借着那点光亮,她忽然发现,原本沈燃最喜欢站的那个露台栏杆换了材质。原本是刷成亮眼红漆的几根金属栏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透明玻璃围栏。
她掏出手机,找出了沈燃的电话号码拨过去。
她想问他,今夜伯父一家来向她道歉,是不是他在背后促成。
她想问他,那晚的那个吻,到底代表什么。
她想问他,为什么过去八年都不来找她。
她想问的很多很多,在拨号声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时,她又快速断了通话。
顾苗苗一直没有等到沈燃的电话,在有一天海收到请她吃饭的消息,下楼去碰头时,在车库里遇上了沈燃。
他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是才出差回来的模样。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五洲高管。
她出了电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再追进电梯里,只怔忪的望着他,甚至没有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将高管们送到了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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