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妈妈怎么样?”岑安仰着小脸问。
“孩子,你爸爸呢?家里大人呢?”怎么没个成年人在这守着,丢个孩子在这。
岑安手指绞了绞衣摆,“我家就我跟妈妈,没别人。”没有爸爸,没有其他成年人,只有我跟妈妈。
医生蹲下来,似是轻叹了口气。
“叔叔你说吧。”岑安直视着医生的眼睛,眼里是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和冷静。“妈妈她……她还能给我做好吃的吗?明天是我的生日。”
“急性脑溢血,虽然送得及时,但是病人身体底子虚亏,加上常年劳累过度,营养跟不上,又是突然站起身……”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沙叔沙婶都来了,沙婶搂着岑安的肩膀,企图给这个小小人儿注入点叫勇气或是安慰的东西。
岑安盯着手术室,那扇灭了灯的门,把她和妈妈隔开了。
门里门外,阴间人世,不复见。
开学的那天,沙婶带着马家大院的学龄儿童们去报道了。
岑安、马影、沙家的双胞胎兄弟沙松涛和沙松浪,都分在了一个班。
“王老师您好,您现在有空吗?我有点特殊情况想跟您说一下。”沙婶把孩子们带到教室门口,让他们自己进去之后,对班主任说。
“好,没问题。”王老师跟沙婶走到了走廊拐角的地方停了下来。
“您好老师,我是沙松涛和沙松浪的妈妈,我这俩儿子是双胞胎,比较调皮,以后您就多费心了,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请您一定告诉我们;那个,如果孩子不听话,您就揍,没事的。”沙婶有点紧张地搓着手。
“您放心,每个孩子我都会用心去带,但是我不会体罚学生的,这不合规定,不过有什么事情我还是会多跟您沟通。”王老师微笑着说。
“还有,就是岑安那孩子,”沙婶说着,眼眶突然有点红。
“岑安那孩子命太苦了,她妈妈上半年突然去世了,家里条件又不好,本就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的,现在这孩子真是无依无靠的,我们都住一个院子,虽然平时能照顾的都尽量照顾,但总也不及父母不是。”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到哪都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她在学校里要是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行,先谢谢您了王老师。”沙婶有点哽咽地说,末了还鞠了个躬。
王老师赶紧用双手扶住沙婶,拍了拍她的手臂,道:“放心吧,这孩子也是可怜,我会照顾她的。”
沙婶这才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老沙,”沙婶把草往喂马的石槽里放,“你说这小雪和安安咋都这么命苦呢!小雪吧,年纪轻轻就去了;安安呢,又小小年纪没了妈,你说这都啥事儿啊?唉。”
“说这些干啥,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安安这闺女太可怜了,咱以后能帮就帮。”沙叔拿着刷子给马梳着鬃毛。
那是一批深棕色的公马,毛色油亮,体型健硕。沙叔家靠着拉马车跑活儿维持生计,什么都送,大到搬家挪院,小到理石建材,日子倒也富裕。
这天放了学,安安在小卖部买了一个馒头一包榨菜,放到书包里装好。
这是她的晚饭。
沙婶让她每天都过去吃饭,但是岑安不想、也不好意思总去,她不愿意给人添麻烦,况且岑雪也留了些钱给她,自己一个人省吃俭用的话,还是能挺个几年的。
进屋开了灯,岑安倒了杯开水,把自己简单的晚饭吃过了,开始做作业。
老师留的作业不多,没一会儿就写完了。
岑安收好东西,烧了水在浴桶里洗了澡,又把衣服一点点搓干净晾了出去。
这个房子的格局有点像是筒状。最外面是大门,进来之后是个小院,小院右手边是个仓房,放杂物;左边是住人的,进屋先是厨房,然后就是卧室了,没厅。
屋子不大,门开在正中间,左手边靠墙摆了张双人床,对着门是个双人旧沙发,虽然旧但是很干净;靠着门右手的墙摆了个电视柜,上面放着个黑白小电视,时不时还跳个雪花,得拍拍才能继续看。
电视柜旁边是张一米二见方的桌子,吃饭学习都用它,桌子上还铺着岑雪之前买的白底碎花的桌布;桌角处放了盏紫色的台灯,是岑雪在二手市场花五块钱高价淘来的,还跟老板要了个灯泡,据说是护眼的,为了岑安上学之后晚上学习能不那么费眼睛。
岑雪置办的一切都还在,可是她人却不在了。
岑安看着小小的房间,第一次觉得有点空。
很奇怪。
有时候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并不会有多么强烈的反应,但是往往在生活渐渐回归正轨之后,命运的警铃会突然大作,提醒你一切都相同,一切又都不同了。
打得人措手不及。
岑安捂着头,慢慢蹲了下来,这是岑雪死后第一次,她失声痛哭。
哭自己孤单的生活,未知的将来。
哭自己不再有,而别人都有的,妈妈。
第4章墓地惊魂
深秋,叶子落了满地,刚扫出一片干净地儿,一回头又落了几片。
像是斑驳的生命执着地想要留下存在的痕迹。
岑安来到岑雪的墓地。
她拿着一束路边采的野花,黄色白色粉色都有,用扎头发的皮套捆成了一捆。
岑安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裤子,她看大人们去墓地或者火葬场都这么穿。岑安皮肤本就白,再加上黑色一衬,竟显得有点苍白了。她的长相和皮肤都随了岑雪,半点没像她那个不知在哪的缺德爹。
她用手绢扫了扫墓上的薄灰,把花放了上去,自己就对着墓碑盘腿坐在了地上。
岑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也不知道来了这,对着一块大石头和一张照片能说些什么,但她还是来了,可能只是想看看妈妈。
许久,岑安才试探着开口:“妈妈,你能,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阵风刮过,岑安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是眼泪。
她就这么低头不知所措地淌了会儿眼泪,才继续道:“妈妈,我上学了,老师对我挺好的,我跟松涛、松浪、马影都在一个班,那个,我会努力学习,然后……”
然后怎么样?好好孝敬你?
岑安没再说。
她还是低着头,眼泪也风干了。她已经不知不觉在这坐了一下午,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天色都开始暗下来了。
“妈妈,我回去了。”岑安用手支着地,站起身来,对着岑雪举了个躬,“下次再来看你。”
她正转身准备往回走,余光看见岑雪的墓碑背面,像是有一团影子;岑安一个激灵,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她赶紧往出走,却听到后面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就像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一样。
岑安越走越快,她不敢回头。
小孩大概都是怕鬼的。
岑安捏住衣角,企图通过那用力的手指转移一点点紧张和压力。可一个没注意,她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下去。
这一摔不要紧,岑安倒是看清了后面一直悉悉索索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孩,眉目清秀,眼睛还是灰蓝色的,脸上蹭了几道泥印子,好像还有眼泪的痕迹,把那几道横在脸上的泥印子冲了两条沟出来,但依旧瑕不掩瑜;身上的衣服滚了好多叶子和灰,整个人有点瑟缩,像只可怜的小松鼠。
“你,你你,是谁?干嘛跟着我?!”岑安有点紧张地说。
小孩低着头,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地上的岑安。
岑安连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
“你为什么跟着我?”岑安问。
“你,干嘛不说话?”见对方不吱声,岑安稍稍放低了声音。
“……”
“我,我得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岑安说完就转过身去,继续往家走。
岑安边走边回头,看见那个好看的孩子居然还跟在自己身后,也许是同一条路吧,岑安想。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
一直到了家门口,小孩还跟着岑安,见到岑安拿钥匙开门,他就在旁边站着,也不说话,就还是那么看着岑安。
岑安被他跟了一路,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这孩子看着就比她小,她也就没怎么太在意。
进了院子,岑安照旧关上了门,虽然她不怕,但也不能没有防备心,这是岑雪教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岑安淘米煮饭,准备把早上去菜市场买的白菜炒了,再煮个鸡蛋,就是晚饭了。
刚煮上饭,还没开始洗菜,外面就开始打雷。像是老天爷爷突然发难,一时间电闪雷鸣,很是吓人。
没几分钟,倾盆的雨就哗啦啦瓢泼一样落了下来。
“啊!我的衣服!”岑安突然想起自己的校服还晾在院里没收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菜往外跑。
院子里连着卧房和仓房的房顶拉了几条线,一些用来晾衣服,一些用来让喇叭花顺着爬。以前母女俩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很有生活气息。
岑安抢救了已经洗好的衣服,虽然速度已经够快了,但还是淋湿了,得重洗。
正当她抱着衣服往屋里跑,余光看见那个小小的影子还缩在门口,她家的大门上面有个小雨棚,但是只能暂时的避一点小雨,像现在这种倾盆大雨,一下子就把人打透了,想都不用想。
岑安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小跑过去把院门打开,对着那个小孩说:“你先进来躲躲雨吧。”
“给,先擦擦水吧。”岑安找来一条干毛巾,递给小孩。
“你应该是男孩吧,衣服先穿我的吧,把这身湿了的换下来。”岑安又转身找了一身干衣服,递了过去。
不怪岑安不确定。
眼前的小孩长得很是好看,头发也不是沙家两兄弟那种野小子的寸头,而是有点长,甚至挡了眼睛。
岑安递了毛巾和干衣服之后,就转身去洗菜了。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真的不会说话吗?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岑安边洗菜边问。可回答她的依旧是无声无息。
把菜洗好切好,岑安准备去拿鸡蛋。一回身刚好看到小孩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打量着这间屋子。
岑安拉过两张凳子,跟小孩面对面坐下。
“你真的不会说话?”岑安说着,还比了比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摇了摇头。这是她自己理解的“不会说话”的手语。
“会。”小孩说了第一个字。
岑安兴奋地看着面前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孩,那感觉就仿佛自己养的小狗终于学会了坐下和握手。
“那你是男生吗?”岑安又问。
“嗯。”这孩子惜字如金,每次答话都跟蹦豆一样,不过相比起开始的不说话,岑安还是很满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
“赫定。”
“赫定,赫定。”岑安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还挺好听的。“那你为啥不回家?去墓地干嘛,你不害怕吗?”
“我是被扔在那的,被坏人。”
“坏人?”
“嗯,他们在我的饭里放了吃了会睡觉的药,然后把我扔在了那里。我醒来就在那了。”
第5章去还是留
岑安叹了口气,拍了拍赫定的肩头,转身去做饭了。
俩孩子沉默地吃了一顿饭。
岑安做饭的手艺还是岑雪在的时候教的。有时候岑雪要赶活空不下来,就会指导着岑安把饭做了,一来二去岑安就把这技能学下来了,还能做的挺好吃。
赫定饿坏了,吃了三碗饭,最后岑安又炒了几个鸡蛋,这才填饱了赫定的肚子。
“赫定,你这样不回去,家人会不会担心,你妈妈肯定很想你,要不我带你去小卖部打个电话回家吧?”岑安收拾完屋子,坐在了赫定对面。
“我没有妈妈,她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赫定面色如常,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桌子下的拳头却攥得死紧。
“你……你也没有妈妈了?”岑安说着,感觉自己吸进去的空气都变成了针,顺着喉管刺得心脏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我也没有妈妈了,”岑安低下头,眼圈酸胀。
“我妈妈就睡在你靠的那块墓碑下面。”
时钟滴滴答答,窗外大雨滂沱。
好一会儿,赫定才说话。“姐姐,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嗯……啊?”岑安还没缓过神。
“我不敢回去,怕他们还会把我送走。”赫定无意识地捏着桌布的角,一下下抠着。
岑安犹豫了很久,盯着低下头的赫定的发旋儿出神。
“好吧。”岑安说。
赫定重重出了口气,端着的肩膀放松地垂了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岑安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她自己都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在又捡了个比她还小的小孩,不过看到赫定期待又紧张的神情,她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就这样吧。
生活反正也不会再糟了。
磨磨蹭蹭到了睡觉的时间,家里只有一张床。岑安有心让赫定睡在沙发上,可那小孩滴溜溜的黑眼睛直盯着她,“姐姐,我不想一个人睡,我怕。”
岑安做出了今天的第三次妥协。
赫定躺在里面,他睡相很好,老老实实,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鼾。
岑安听着小孩的呼吸声,这是自妈妈走后第一次不用自己睡觉,虽然她跟赫定认识时间短到不足一天,但她依旧觉得心脏的空白被填上了很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岑安就被一声尖叫吓醒了。
理智还没回笼,她就看到旁边的小孩煞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岑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几秒之后,她才想起来,这是昨天自己路上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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