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甚至主动地贴上去一点。
不要有太多的欢愉,也不要有太多的痛苦,他只希望能快点结束掉这场酷刑。
他很久都没有等到这个人的下一步,于是微微睁开眼睛,发现秦深同样在看他。
然后秦深做了一件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秦深放开了他,重新坐直了身体。
第70章
死一样的寂静半晌过后,秦深还是选择了开灯。
光驱散了黑暗,也让他彻底看清自己所犯下的的罪行:被强迫进行了标记行为的Omega衣衫凌乱,动也不动地躺在原处,后颈还有新鲜的咬痕。
眼前的这一幕和深埋在记忆中噩梦一样的画面渐渐重合。
无法愈合的伤口,旧的叠着新的,一圈又一圈,触目惊心,仿佛罪恶刻下的年轮。
秦深不容许自己从他的面前逃开,假如逃走了的话他甚至连那个男人都不如。
“说对不起也没什么用。”他在手机上屏幕上按下一个号码,放到谢景迟面前,“你要报警吗?”
一切都仿佛谢景迟十八岁生日的重现,只是这一次伤害谢景迟的人换成了他。
回笼的理智把他所剩无几的良心放在火上煎烤,他仔细观察着谢景迟的一举一动,“如果要的话就点点头,我帮你。”
这句话仿佛一个开关,谢景迟无神的眼中泛起一层光亮的水雾,雾气越积越多,直至碎裂。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顺着乌黑的鬓角流进发间,留下一条条湿漉漉的痕迹。
像是觉得眼泪碍事,谢景迟抬手去擦,但濒临崩溃的情绪就和决堤的洪水一样,哪里是这样容易就能够止歇的。
最后他放弃了这些无谓的尝试,崩溃似的嚎啕大哭。
为了保持安静,他把嘴唇咬得出血,喉咙里还是不断发出破碎的呜咽和泣音。
秦深看着面前的他失控一样地哭泣,很想像过去一样把他搂进怀里抚摸他发抖的脊背,安抚他亲吻他,让他镇定下来,却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知道自己不该再触碰谢景迟哪怕一根头发丝,最终只是默默地递给他一张湿巾。
谢景迟压根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快速地呼吸着,胸口急促地上下起伏。
秦深皱起眉,“慢一点,这样你会窒息的。”
缺氧带来的晕眩感愈发强烈,谢景迟心知这样下去不行,思前想后,便做了当下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他低下头,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靠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别咬自己,你要恨的话就咬我。”秦深的话中有显而易见的惊慌,然而谢景迟恍若未闻。
那层薄薄的皮肉几乎要被他咬穿,尖锐的疼痛直冲脑海,奇异地让他镇定了下来。
“你咬我就好了!”
秦深又重复了一遍,他试图把谢景迟咬住的那截手腕替换成自己的,却被谢景迟用力挥开。
被拒绝了的秦深害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不敢再动。
谢景迟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把自己的手腕咬得伤痕累累。
当他的肩膀不再颤抖,他对秦深说了自方才那场荒诞情事之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
从很小的时候起,谢景迟就明白了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谢煊哭泣的话,方如君、谢明耀乃至家里的其他佣人,他们都会心疼,而他哭泣的话没有任何人在乎,所以他需要放弃用哭泣来获取其他人的注意力。
不能换取利益的哭泣是软弱怯懦的行为,除了丢人现眼以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谢明耀曾不止一次用轻蔑的语气嘲笑那些遇到一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Omega。在谢明耀看来,Omega脆弱、无能且情绪化,明明很多事情没有崩溃的必要,他们却惊惶得像是天都要塌下来。
谢景迟痛恨谢明耀乃至痛恨他的一切,他拒绝承认谢明耀说得对,却一次次败给了自己的无用,就像此刻,他明明一点不想哭,可是他忍不住。
他身体里那个用来盛装情绪的容器满到溢了出来,无处安放的酸楚和委屈到处乱窜,最后全部化作了徒劳的泪水。
“为什么?”谢景迟舔了舔嘴唇,同时尝到了泪水的苦涩和血的腥甜。
秦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许是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也许是没有回答的必要。
谢景迟的呼吸还是很凌乱,但比刚刚要好一点了,起码不会被憋得脸颊通红,“为什么我都要放手了,你却表现得好像很在意我。”
“我……不明白。”
谢景迟不小心呛了一下,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咳了很久,咳到喉咙里也满是血腥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情。”
他想过很多次,他会在这段关系里受伤是因为他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又太少——可能说太少也不恰当,他只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想要爱,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爱,然而这偏偏是秦深给不了他的。
爱是不能勉强的,他勉强了四年,落到了现在这种境地。
如今他不再奢望那些遥远的、可望不可即的东西,他相信只要学着接受自己从来不被爱的事实,无论多么鲜血淋漓的伤口,总会有痊愈的那一天。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又要用那么残忍的行为把他拉回到昨日的怪圈里。
看他像傻子一样寻求不可能的东西就这么有趣吗?
“秦深,你知道你刚刚表现得像什么吗?”
因为他洗掉了标记,因为他有接受其他的人追求的可能而大发雷霆,这样的行为除了嫉妒他想不出别的答案。
只有嫉妒才会让人面目全非、丑恶狰狞。
谢景迟抬起头,语调艰涩,“就好像你……爱着我一样。我不明白。”
在他们七年多的相处中,他头一次这样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如果他不在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之后漫长的余生里,他会一直一直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哪怕他死了,埋进泥土里腐烂、化为累累白骨,他得不到解脱的灵魂都无法安息。
“谢景迟,我……”秦深凝望着他。那双虹膜色泽略浅的眼睛跟旋涡似的,拖曳着谢景迟的注意力旋转、向下,直至万丈深渊。
“嗯。”谢景迟低低地应了他一声。
秦深停顿了很久,快速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否爱着你。”
对于这样的回答,谢景迟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样,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同床共枕四年,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如果真的喜欢,真的爱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想,这其实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他又做了自取其辱的事情。
他强迫秦深回答他的问题,秦深回答了,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答案了……”谢景迟慌乱地想要后退。
“我……”秦深下意识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又缩了回去。
“别说了。”谢景迟背靠着坚硬的车门,这给了浮萍一样的他几分安全感,“我不想听。”
不要说了,不要再一次提醒他在这段失败的婚姻里他始终不被爱的事实。
不是他喜欢秦深,秦深就一定要喜欢他,他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会忘记。
“你说的我都理解,我知道我……”
“谢景迟!”秦深终于忍无可忍一样厉声呵斥道。
谢景迟不再说话,好不容易才勉强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蓄满了眼眶。
深知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难看又糟糕,他极力忍耐着哭泣的冲动,忍得鼻头和眼眶都红了,看上去可怜极了。
秦深叹了口气,重新放缓了语调,“谢景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完,好吗?”
不是他想的那样,又是什么样?谢景迟呆呆地望着这个人。
他想说,不要继续羞辱我了,可是看着眼前人颓然又疲惫的模样,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对这个人心软,可能他……真的没有救了。
秦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想想到底要从什么地方说起。”
在思考的间隙,他重新取了一张湿巾,温柔地替谢景迟把眼泪擦干净,免得泪痕干了以后刺痛他细嫩的皮肤。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你提过给了我另一半血缘的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谢景迟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叫秦逸,和我一样是男性Alpha。至于为什么我不和你提他,纯粹是因为羞耻和虚荣……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是个非常不堪的男人,有着那样的家庭和出身。”
这一瞬间,巨大的迷惑盖过了谢景迟原本的悲伤。
这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家庭能够比方如君和谢明耀组成的那个还要龌龊。
“我的母亲,阮珩,她是个Beta,你看过她的照片。”
Omega的数量是三种性别中最少的,所以许多Alpha会选择和Beta组成家庭,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很漂亮。”谢景迟回想起那个像白山茶一样典雅美丽的女人,“你很像她。”
秦深笑了下,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欢欣,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涩和讥嘲。
谢景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也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她以前是个明星,很有名。他们怎么认识的我就不说了,总而言之他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你知道阮珩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在看过《故园春梦》以后,谢景迟查了很多阮珩的资料,甚至还把阮珩出演过的电影电视剧广告全部找来看了一遍。
当时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现在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一点。
“你知道她啊。那你肯定也知道她是结婚后息的影。”想说的话被人提前说了,秦深有点意外,“是我父亲要求她放弃的,因为他为她放弃了秦氏继承人的身份。”
这这场婚姻中,双方都为彼此放弃了俗世的光环,所以少时的秦深一度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
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退圈后,她就一直在家没有工作,结婚的第二年,她生下了我,然后我就是她白天在家的全部。”
在秦深的讲述中,阮珩当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直到他十岁那年《故园春梦》的导演找上门来。
“她想要复出,我父亲不同意又拦不住她,便给她下药把她囚禁在了家里,颜洄那边靠伪造的电话录音和病历搪塞过去。”秦深清楚地看见谢景迟的脸色变了,“在那之后,等着她的是长达三年的监禁、强暴和凌辱。”
秦逸对外声称自己的妻子得了不便见人的疾病,直到三年后,她才“病愈”。
阮珩不愧是有三座影后奖杯的女人,她骗过了所有人,其中还包括她的亲生儿子。
最后的最后,无法逃离的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那个男人玉石俱焚。
“谢景迟,你觉得爱是什么?”讲完了那两个人的事情,秦深问了谢景迟一些他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在你的观念中,秦逸是爱着阮珩的吗?”
他没有办法把这样的行为称之为爱,所以他想要知道谢景迟的回答。
谢景迟答不出来。
他怎么能答得出来这种问题呢?
如果爱着,为什么能够对她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如果不爱,为什么连一刻都离不开她的身边?
“为什么要突然和我说这个……”他的话里有连他自己都能听出来的动摇。
“真的不明白吗?”秦深轻描淡写地拆穿了他的明知故问,“我是那个男人的儿子,我和他是一类人,这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情吗?”
就像这世上许多长久凝视深渊的人,他也逃不开被深渊吞噬同化的结局。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父亲对她做那些事情很恶心?我一面觉得这样的自己恶心,一面忍不住想对你做一些类似的事情。”秦深弯起嘴角,明明是在笑着,眼里的光却冷酷又阴鸷,“你不要觉得刚刚的事情是冲动之下的意外,从带你来这里,到把你按在椅子上临时标记,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处心积虑设计的。”
谢景迟愣在原地,一时间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
狭小的空间里,秦深把他的震惊和慌乱看在眼里,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谢景迟,你依赖我喜欢我,完全是因为我是那个情况下我是唯一一个能对你好的人,我想要装成一个好人,回应你的这份喜欢,可归根结底,我从来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我越是触碰你,那种畸形的渴望就越发强烈。”
秦深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眼底那块柔软的肌肤,手悬在半空,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你应该被合适的人爱护着长大,可我光是和自己扭曲的阴暗面作斗争就已经筋疲力尽。”眉宇间的暴戾和阴郁如笔墨遇水一般褪去,他又变回了谢景迟熟悉的那个人,“我很认真地想对你好,最后却还是伤害了你,对不起。”
烟草色的灯光如同柔软的水波,悄无声息地向四处蔓延,秦深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灰色的阴影。
在他的神情中有愧疚,也有认命以后的无可奈何,“如果你决定起诉我,我会老老实实地认罪,我不会逃避自己应受的惩罚……”
“你对别的人有这样的渴望吗?”谢景迟冷漠地打断了他。
起诉也好道歉也罢,别的事情他都不关心,他想知道的只有这个。
秦深那张面上有难以掩饰的惊讶,“没有,只有你。可能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开脱,但我曾经真的认为我可以为了你控制住自己……”
谢景迟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深,而秦深同样安静地回望。
他在等,等谢景迟宣判他的死刑——他罪无可赦,早已不奢求回得到任何形式的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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