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觉玄温声道:“小谢莫怕,阮姑娘是医师。”
谢尘烟听他的话,乖乖立在那,任阮纱探了他的脉,又试探着下了两针。
他想起来他想讲的话,扭头对周潜道:“是四娘!四娘她忘记了,换心蛊是会生宝宝的!”
谢尘烟强调道:“这世上如今应有两只换心蛊。”
周潜悚然一惊,浑身血液都要冻住,突然喃喃道:“齐妃的母亲张氏,与幽王的母亲赵充仪的父亲为同榜进士,亦曾同为工部侍郞,乃是闺中手帕交……”
如果是这样,那沈怀瑜与沈碧之事就完全解释得通了,他们不是在为庾盛原谋事,他们是在为五皇子谋事!
“……幽王与齐妃很可能有旧。而五皇子久病,已经许久无人见过他了。”
觉玄霍然起身。
谢尘烟虽然不知道周潜在讲些什么,但直觉觉玄是要去寻沈梦寒的,拉着他的衣服道:“我同你一道去!”
觉玄带着谢尘烟,一路向汤泉行宫疾驰。
阮纱对周潜道:“他不记得我了。”
阮纱久居塞外,谢柔的病一直是阮纱负责诊治,谢尘烟与她自幼熟悉,不过才短短一年,谢尘烟望向她的目光,便彻彻底底是个陌生人。
周潜闻言略收了一收眉头,握紧了茶杯。
阮纱冷声道:“他现在很危险,不能留他在公子身边。”
沈梦寒亦未曾料到,在行宫中接待他的竟然是齐妃。
此地久以温泉名,在金陵城附近,亦是较为和暖之处。
旁处早已是一片荒败,而此地花木扶疏,竟还留有一丝绿意。
兼之温泉雾气升腾,仿佛回到了白下镇的夏日。
齐妃一边引他向行宫深处走去,一边言笑晏晏道:“你与你母亲,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与当日蕴华门初见之时并无不同,严妆冶容,温婉可亲。
她脸上浮出追忆的神色来:“讲起来都是二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我在麟德二十一年的千秋宴上见过你母亲一次,陛下亦惊为天人,当即与幽王殿下道长大了要娶她。”
齐妃掩口笑道:“那时候陛下才多大?六岁左右罢,你母亲才十岁,正是风华初上。”
麟德二十二年林家便以修史获罪,林染旋即被没入掖庭,三年后以官妓发卖。
林家获罪更是事关先帝得位之正,即便是有一日沈梦寒权倾朝野,也无法替林家脱罪。
故而沈卓与林染之事,当年才会掀起那样大的波澜。
沈梦寒的身世,也因此变得难以启齿。
而林染在青楼楚馆,一入便是二十年,期间多少愤恨血泪,又是如何与沈卓再继前缘,留下沈梦寒这个孽障,便只有当事之人才能清楚了。
“这么多年,我都记得。”她感慨道:“哪里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年的恩怨纠葛?”
齐妃柔柔叹息:“黄粱一梦,物是人非。”
沈梦寒却微微皱眉。
齐妃比沈卓还小了一岁,麟德二十一年的千秋宴,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能令年方五岁的齐妃记得这般清楚。
更何况,恩怨纠葛是沈卓与林染的,又与她何干?
沈梦寒脚步突然一顿。
麟德二十一年千秋节后,本应出质北昭的人选由沈卓临时改为沈甚。
那年的千秋宴上,六岁的沈卓在太液池中折了一颗莲蓬献与先帝。
月上中天,宫宴将近之时。
酒酣耳热,残羹冷炙。
沈卓折了一抔鲜嫩的莲子。
他母妃早亡,先帝顿时起了怜子之意,而与他年纪相仿的沈甚恰好在一旁哭闹不休,先帝不悦,节后拟定出质北昭的皇子,便改为了沈甚。
不知是其无心之意还是有心之为,一段小小的插曲,从此二人命途叵异。
十六年后幽王南归,沈卓早已大权在握,问鼎九重。
沈梦寒手指微微颤抖。
这件事,还是沈梦寒调查沈怀瑜之时,方才无意之中查出。
而齐妃记了这么多年,今日特意与他点出。
程锋注意到他目光的流连,上前一步,手指微扣于剑柄,是一个听令的姿态。
沈梦寒用口型道:“去调兵。”
觉玄与谢尘烟冲至汤泉行宫宫门口,正巧遇到程锋从行宫中出来。
谢尘烟急急拉住他道:“梦寒哥哥呢!”
程锋刚与息旋分开,便又见了一个息旋,饶是他身经百战,亦不免怔愣了片刻。
他定了定神,刚待开口,便听到行宫内,传出巨大的爆炸声。
谢尘烟被那崩天裂地一般轰响声一震,耳畔蓦地一静。
他还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杏核眼瞪得大大圆圆的,呆呆怔怔地看着觉玄。
辉煌富丽的皇家行宫,在他们面前轰然倒塌。
雕梁画栋,沦为尘灰四散。
第五十七章往生之召
觉息将沈梦寒护在身下。
血延着他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孔蜿蜒而下。
身边的尘灰瓦砾,是曾经恢宏壮丽的皇家行宫。
不远处,齐妃的半截尸身还留在地上,严妆端丽,嘴角挂着诡异又满足的笑意。
觉玄将觉息放平在地,内力疯狂地向已空无一物的身体中输去。
觉息握着他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沈梦寒跪坐在地上,惨然去拉他的手:“……我不足惜,你本不必如此。”
觉息柔声道:“公子活着,能护更多的人。”
他每讲一个字,血便从他口中随着破碎的字句流出。
沈梦寒不住摇头。
不值得。
他连自己身边最想保护的人都救不得。
觉息向觉玄道:“……别让她知道。”
觉玄含泪颔首道:“我明白。”
谢尘烟想问,是心字姐姐么?
却懂事地没有问。
他一眼便认出来,觉息才是他一直熟悉的息旋。
谢尘烟怔愣了半晌,方才脚步虚浮地走上前去,扶起沈梦寒。
他眼前早已模糊,直至滚烫的泪滴落在手上,方才手忙脚乱地去拭他与沈梦寒的眼泪。
太痛苦,以至于整个人都是空的。
灵魂和躯壳轻飘飘浮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这比母亲去世还令谢尘烟痛苦。
谢柔病了很久很久,他早有预料。
更何况他那个时候还小,亦不懂死生别离为何物。
可是如今不一样,这是长大了的谢尘烟,第一次面对生死离别。
他朝夕相处的人,他在这世上最为熟悉与依赖的人之一。
谢尘烟想,即便他有一日忘记了息旋,他也不会忘记这一刻的痛苦与绝望。
痛苦在一个人的身上、心上,是会留下烙印的。
比记忆更值得倚仗。
觉息口中微动,谢尘烟拭了一把泪,俯身去听。
息旋哥哥最后的话,他一定会尽其所能地牢记在心里。
觉玄最后扶他坐起,以一个打坐的姿势。
梵音声声入耳,而后穿透云霄。
山河万朵,瀚海无垠。
星河迢递,银汉遥寄。
响彻寰宇。
往生诀。
有僧人行于山林间,忽而阖目入定,向东南方遥遥长拜,口中微动。
刚刚得他庇护的妇人揽着孩童,听他所诵极似往生之咒,不由奇道:“大师?”
那僧人面带慈悲,悲声道:“有同门圆寂,遗愿未了,召我入东南。”
那妇人想问,他的同门……不都在十七年前亡故了么?
沈梦寒有条不紊地将事情交待下去。
着程锋率黑衣羽林去追查五皇子的下落。
本应他亲自入宫向燕帝禀明此事,但周潜见他神情寥落,整个人摇摇欲坠,当机立断道:“我去。”
谢尘烟跪坐在他脚边。
他知道,沈梦寒看似镇定,心里或许比他还要难过,他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只希望能给予他一点温暖。
沈梦寒怔愣了许久,方才在谢尘烟轻柔的按揉下慢慢放松了僵直的身体。
谢尘烟小声道:“你好一点了么?”
沈梦寒没有回应。
他没有办法好起来。
他在北昭一十二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与觉息相依为命。
一起分享偷来的一点食物,一起在北昭寒冷的冬日里奔跑取暖。
宛如囚室的冷宫,夏日无冰,冬日无炭,一同瘫在地上纳凉,一同缩在唯一一床被子下瑟瑟发抖。
一起打架,一起挨罚。
一同挨过北昭宫中无处不在的闲言碎语,有时候打回去,有时候骂回去。更多的时候是隐忍不发。
一同劈风斩雨,妄图挣出一条通天大道。
如今他们一死一伤,一个躺在冰冷的地下,一个留在冰冷的人间。
回首宛如大梦一场。
正允十二年的岁初,周潜终于能入宫看他,便给他带来了头发还未长出来的觉息。
这是他第一个侍卫。
他奇道:“他从前拜佛祖,如何能效忠于我?”
小小的觉息抬头冷冷看他一眼:“你渡众生,我渡你。”
渡什么众生,他在北昭宫廷内,缺衣少食,连顿饱饭都要自己争。
元锋不怕他死在北昭。更是对出身青楼的沈梦寒极尽羞辱。
哪怕是从前在市井勾栏之中,沈梦寒都未曾挨过这么多的饿。
这人间极盛的富贵之乡、铺金陈玉的深宫内院,凶神恶煞的公子隐带着他唯一的侍卫宛如江洋大盗。
敲诈勒索,无恶不作。
争的是寻常人家习以为常的一碗米,一口汤。
觉息输了他便自己上,两个人吃着抢来的烧鸡争来的酒,早忘了什么清规戒律。
直至他慷慨地分了一只鸡腿给觉息,觉息明明吃得满口流油,却一脸冷肃道:“戒荤腥。”
后来觉息再也不同他讲什么普渡众生。
皇子王孙在他眼里本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金尊玉贵的公子隐,过得还不如他们兄弟从前流落街头。
名义上是他的侍卫,实际上却更胜于他的血缘兄弟。
无人能分享他的痛苦。
他宁愿死的人是他自己。
谢尘烟突然站起来,沈梦寒有些茫然地仰头看着他,习惯性的想对他勾起唇角。
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哀伤的表情。
谢尘烟从未以这样的角度看过他。
他恍然发现,他的梦寒哥哥也曾经是个小小的孩子。
难过的时候不会哭,因为没有人会抚慰。
他无师自通,张开他的双臂,将沈梦寒揽在自己的臂弯间,用自己尚还单薄的胸膛接住他。
这尘世间所遇的万千苦楚,他们都应一同分享。
谢尘烟将他整个人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下。
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温柔,轻抚着他柔软的发,他脆弱的脖颈,他削薄的背,他细瘦的腰,将他一身的痛意,一身的嶙峋,一身的冰冷都抚软抚平。
他倚上他的榻,吹熄所有的灯,将所有的夜明珠都丢到榻下。
他放下层层幔帐,挤进他的被子,将他们困在同一个小小的,又极安全的角落中。
过了良久良久,久到谢尘烟以为他不会回应,方才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哽咽。
谢尘烟感受到胸口一片湿意,偌大的寝殿内,却始终安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母亲的孩子,连哭泣都是无声的。
谢尘烟嚎啕大哭。
第二日,谢尘烟在沈梦寒怀里醒来,他怔怔抬头看向沈梦寒,他清冷的眉宇间只微微有些红。
沈梦寒唤良月取了冰块来给他敷眼睛。
谢尘烟躲在沈梦寒的榻上,悄悄将裹着冰块的丝帕向上推了推。
沈梦寒温柔地注视着他,轻轻在他胸口拍了拍。
谢尘烟的眼圈又红了。
一连几天,谢尘烟的眼睛都肿得无法见人。
隐阁中似乎一切如常,息旋仍是息旋,只是谢尘烟一见他便要流泪。
人世间的离别总是毫无道理,毫无预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年少的谢尘烟不能接受。
年前,燕帝到底还是将重华赐了下来。
送重华到隐阁的乃是司礼监周安,自幼随侍沈卓,情分非同一般。
沈梦寒亦如往日一般见礼,便随意在堂上坐定了。
这些时日,他明显懒散倦怠下来。
沈梦寒毕竟身份特殊,赐臣下女官亦不是什么紧要之事,沈卓只下了一道口谕,周安干巴巴念过了,沈梦寒静静听了,却未曾起身谢恩。
周安与他目光一触,沈梦寒面色沉静,丝毫没有打算承恩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便准备告辞。
沈梦寒安坐内堂,颀长的手指拢在袖中,此时方才露出个淡淡的笑意来。
那笑如三月春风,只敛在唇角,端地是风华绝代,起身向周安拱手一礼,温声道:“我身子不好,便不送了。”
抗拒之意溢于言表。
重华垂目敛衽,似乎任何事都无法惊动她。
只是他话一出口,谢尘烟立刻便转过头来看他,脸上一脸的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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