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尘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2(2 / 2)

拂尘 林记年 4683 字 2023-09-23

大公主身着素衣朝服,缓步步入殿内,众将跪了一地。

于礼,武将对公主本是不必跪礼,只是大公主舍身为先帝与先皇后守陵,终身未嫁,有圣号之尊,又与寻常公主不同。

满堂之中,只有沈梦寒未跪。

他虚虚与沈璧一礼,却因并无过从,不知应如何称呼为好。

未待他直起身,大公主已经缓步向他走来,素手递来一物。

沈梦寒讶异抬首:“这……”

皇长子节令。

沈璧向他微微一笑,并不解释。只将节令放在他手中,便又徐徐退出延英殿。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既已有了皇子节令,兵部亦不多为难,却也并不殷勤。

许蕴川干脆利落地唤人取了文书,从正允十一年安王赴明州至如今的正允二十六年,十五年间,几十口书箱,满满几架,不急不徐道:“札记等闲不会翻看,因而兵部按时收来,未并未加以分门别类,如今只能是殿内慢慢整理了,过几日再送与公子。”

沈梦寒碰了个软钉子,亦不恼恨,掀衣在殿内坐定,吩咐觉玄燃起火盆熏炉,又唤重华带人去宫中取用他平日里惯用的被褥等物。

众武将不禁哗然——他这是准备宿在延英殿内?

许蕴川愣了一下,忙道:“殿内寒简,公子……”

沈梦寒含笑道:“无妨,既然无人整理,我亲自整理便是。”

他毫不客气地随手点了兵部几名书吏过来,轻声吩咐过,便由他们先行按最近的时间线整理起安王的行军札记,自己先取了军报来看。

许蕴川等人面面相觑,沈梦寒却早已无视众人,一目十行,匆匆扫过安王所呈军报。

沈琛同沈璋一般年少从军,用兵却不若沈璋那般气势如虹。思虑周详,称得上用兵谨慎。

从军报看,并无异常。

沈梦寒轻轻按了按额头。

夜色渐渐深重,白日里当值的武将已然散了大半。

许蕴川、温斐然与康成则等人却安坐不动。

他不开口,那几名书吏亦不敢离开。

沈梦寒温声道:“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卯时正常上值便可。”

书吏尽数退下,康成则正闭目养神,忽尔一摞札记扔到他面前书案上,他一睁眼,沈梦寒含笑道:“将军既然无事,不如也来理上一理?”

烛光摇曳,他眉目含笑,倒是有几分动人。

康成则呆了一呆,再开口拒绝便差了那么几分疾言厉色,生硬道:“不知公子到底是想寻什么。”

寻什么……

沈梦寒默然。

寻不属于沈琛的蛛丝马迹。

“康统领。”沈梦寒道:“沈瑀临终前,可曾留下过只言片语?”

康成则警惕地抬起头,冷冷看了他半晌道:“没有。”

沈梦寒不动,轻声道:“尸骨殓于何处?”

康成则不耐烦道:“陛下道要挫骨扬灰,公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沈梦寒执着道:“烧了?”

康成则冷硬道:“公子以为呢。”

沈梦寒不再答话,微微向他颔首,转身回到自己案前,继续翻阅军报。

天蒙蒙亮时,沈梦寒步出延英殿,直赴贤王府中。

“召九皇子与沈玠回京侍疾?”贤王摇摇头道:“小珏易办,但小玠是被陛下明令废为庶人出京的,就算我点了头,宗正那边怕是也不会同意。”

沈梦寒微微垂首看向手中茶盏,疲惫道:“那便请殿下先行将九皇子召回帝都罢。”

贤王放下杯盏道:“为何急着召九皇子归京?他年少气盛,怕是不会服你。”

他已是含糊其辞,岂止是不服,若不是有沈卓压着,沈珏恨不得对沈梦寒杀之而后快。

沈梦寒轻声道:“陛下垂危,无皇子在侧,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沈瑀一事骇人听闻,就算沈梦寒讲出,怕也无人可信他。

如今之计,唯愿沈卓能早日醒来,定下储君。

召沈珏归京,亦是为了做最坏的打算。

他虽有沈玠节令在身,却除去黑衣羽林外无兵可调,无人可用。

而沈珏虽年少顽劣,却比他占了个名正言顺。

沈梦寒微阖了阖眼,强打起精神来道:“拜托殿下了。”

贤王觑他面色,蹙眉道:“怎么脸色这么差?”

沈梦寒眼前阵阵炫目,贤王的声音明明在他耳侧,却也渐渐远去了。

两位公主参与排名是没用到的私设。皇长子即是二哥废太子沈玠。

第八十六章日薄西山

沈梦寒再苏醒过来,却是在陌生的房间中,程锋随侍在侧,见他醒来方才轻声道:“公子方才晕过去,贤王殿下留公子在府中暂且歇息。”

沈梦寒疲惫地揉揉额头道:“送我入宫。”

他得守着沈卓,待他醒来,立刻拟旨收回安王兵权,否则沈瑀大摇大摆入了宫,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程锋不为所动:“贤王殿下已经去了宗正寺,宗正自会下令召九皇子归京,公子暂且歇息。”

沈梦寒叹了一口气,目光定定地望向床帐间,沉声道:“可有安王殿下消息。”

程锋默然片刻道:“没有。”

沈梦寒目光涣散,轻声道:“你是军中人,你比我明白,若是安王沿水路进攻金陵城,金陵城有几分把握守住?”

程锋沉默片刻道:“若是南京畿道备、禁军与羽林军能任公子调遣,三成而已。”

边疆战事吃紧,禁军调入荆湘道,南京畿道备多入淮南,京畿守卫早已空虚。

而事实上,哪怕沈梦寒持皇长子节符,军中亦无人会任由他调遣。

更不会无诏对抗安王。

沈玠被废,安王居长亦居贤,众望所归。

沈梦寒轻叹一口气,自责道:“未能防患于未然,是我之过。”

他突然意识到,哪怕没有换心蛊,这一战或许都不可避免。

沈卓缠绵病榻,此时若立储君,定会求稳妥,而即便是沈琛,定然也不会任由储君之位旁落。

只是,若是沈琛,沈卓或许会考量一二。

可是他是沈瑀,无论如何,皇位也不可传予他。

相修迟取而代之以照月门主谢明钊,便几乎颠覆整个南北武林盟,余波至近二十年后亦未曾止。

他可以想见,若是沈瑀以沈琛之名践位,金陵城中会变成如何的哀鸿遍野,尸山血海。

南燕上下,又会变成如何人间炼狱。

他拥兵一方,先发制人,本就不可能坐以待毙。

程锋忽而沉声道:“公子。”

沈梦寒侧首去看他。

程锋似是忍了火气道:“公子,这一年间,陛下醒着多少日子?您又醒着多少时日?”

程锋一向沉稳,沈梦寒第一次被他教训,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愣愣地望着他。

他突然意识道,他已经很不好了,若是从前的他,定然不会忽略那么多的细节与情形,更不会走到如此左右掣肘,进退两难的一步。

如果是从前的他,他会选择如何做?

他会在沈卓犹疑之时便闯入奇芳阁,软硬兼施,迫齐妃开口。

他会擒获沈瑀之后与沈琛当面对峙,不会任由沈琛坐大一方。

他会与沈璋交互往来,互相唾骂针锋相对也会互相扶持。

他们或许依然一辈子都无法和解,可是京中有他,沈璋便能安稳在沙场上任意驰骋,开疆拓土。

他会亲自讯问沈瑀,绝对不会给他偷天换日的机会。

他又何用节符,他一个人便抵得过千军万马。

久病消磨了他的意志,常年的昏睡不醒影响了他的判断。

如今的他,已经没有那个心力了。

每一次睁眼,他都不知今夕何夕。

与沈瑀周旋,他始终慢了半拍,落在人后。

沈卓日薄西山,他又何尝不是。

北纪城中枕戈待旦,运筹帷幄的公子隐,早已不再是当年了。

他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两个病人撑着这偌大的王朝,终不是久计。

沈卓病笃,贤王老迈。

他需认输。

他得想法子召沈玠回来。

程锋道:“您要怪,就怪周先生,怪我,我们不愿意拿这些事情来烦扰你,满堂的朝臣,满殿的军官,个个比您康健,比您名正言顺。”

“委屈你们。”沈梦寒沉默片刻,轻叹道:“跟了我,莫说是仕途,如今怕是连性命都忧矣。”

“仕途?”程锋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着别人。

“为君的刚愎自用,为臣的明哲保身。还要个屁的仕途!”他将自己的军刀“锵”的一声卸了,向地上一丢道:“静王、定王、九皇子,这么多皇子王孙尚在,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程锋冷道:“这江山,谁愿意守谁去守好了。”

话讲得狠,末了程锋还是拾回了刀,送沈梦寒入了宫。

长安宫清冷岑寂。

沈梦寒漠然坐在案后,任程锋与重华将长安宫宫人尽数遣出,皆换上黑衣羽林中心腹之人。

周安肃手立于一侧,默不作声。

“史笔如刀锋……”沈梦寒自嘲道:“我身为史家之后,却几可想见他年书史,会如何评判于我了。”

周安老泪纵横:“老奴知公子不易。”

沈梦寒轻叹道:“算了,人死如灯灭,计较这些又有何用?”

“周公公先去歇息罢。”他抬首示意重华道:“研墨。”

他取了几份沈卓批改过的札子,仔细研判沈卓字迹,临了几个字,却因手指无力,始终笔力不足。

重华忽尔取过他手中御笔道:“公子拟定,我替公子抄写便是。”

沈梦寒定定地望着她。

重华垂目道:“我从前常替陛下拟旨,可以模仿陛下字迹。”

沈梦寒轻声道:“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

重华俯地行了大礼道:“知道。”

沈梦寒收回目光,淡声道:“你要想好,我时日无多,一死而已。此诏一出,无论即位的是沈玠还是沈琛……瑀,怕是都容不下你。”

长安宫的万千灯火下,重华眼中光彩明灭,涩声道:“我想好了。”

沈梦寒沉默片刻,突然道:“继天立极,抚御寰区。”

重华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他是在拟旨,慌忙起身执笔。

她跪坐在御案前,手腕颤抖,几不成书。

忙将废纸团成一团,扔到一旁。

沈梦寒温声道:“无妨,先行草拟,再重新誊写便是。”

重华点点头,重新执过笔来。

“承奉宗祧,国本攸关,元良是托。”沈梦寒以指扣案,沉吟道:“皇太子沈玠,久践青宫,夙标誉望,克殚诚孝,笃守恪恭。”

“不意为奸邪之徒所累,朕深惟祖宗洪业及万邦民生所系至重,不得已而有退废之举。”

重华颤抖着落笔,心跳如擂。

沈梦寒阖目沉吟半晌,方才继续道:“朕诸子中,沈玠居贵,朕病剧难愈,遂召诸臣明谕而宽释之。自此以后、观其夙夜祗事、忧形于色、药饵躬亲克尽子职。应加省验。若其惟诚惟谨、历久弗渝。嗣后信能敬慎修身,常循兹轨,则允堪主器矣。”

重华手中纸笔颤栗,晕染一片。

这虽不是明言复立太子诏令,亦是差不离了。

纸张涣漫,短短几句话,重华书废了不知几多。

沈梦寒轻拍拍她的肩膀道:“莫急。”

重华一抬眸,倏地轻呼一声,掷了手中笔,墨渍甩过,在沈梦寒衣摆上留下一道墨迹。

她疾行数步,拜伏在沈卓御榻前。

沈梦寒默念数声,方才缓缓转身。

沈卓目光喷火,冷冷地睇着他。

沈梦寒不急不徐拾起御笔,取过案上诏令所用织绫锦,缓步至沈卓榻前,向他一递道:“沈瑀蛊成,如今正引船舰沿江东下,不管陛下信不信我,还请收回沈琛兵权。”

沈卓双目赤红,厉声道:“捉拿沈瑀回来的是你,如今说他偷天换日的也是你,沈玉隐,你叫朕如何信你?”

他目光在重华身上一掠,冷笑:“矫拟遗诏,你欲篡位?沈玉隐,你好大的胆子。”

他嘶声道:“林染,你养的好儿子!”

周安本在偏殿内歇息,听到殿内动静方才慌忙冲进寝殿,老泪纵横道:“陛下!”

“公子也是迫不得已。”周安颤抖道:“安王兵临城下是真,无人相拒也是真!”

“天下人都长了眼睛。”沈梦寒平静道:“只有陛下没长。”

他心底竟然一丝情绪波动都无。

失望到极点,原来便是无动于衷。

长安宫内万千辉煌灯火,映不入他眸间。

照不亮那浓重的黑,也刺不破那深不见底的晦暗。

沈梦寒拾起重华书废了的拟诏递与沈卓,冷静道:“请陛下收回沈琛兵权,召沈玠回京。”

“不知陛下这次能清醒多久。”他漠然与周安道:“麻烦周公公尽快去传兵部尚书许蕴川、南京畿道备指挥使温斐然、禁军侍卫长晏明德以及近卫营统领康成则。”

周安颤抖着一礼,便急匆匆退下。

沈卓气喘吁吁,恨恨地瞪向沈梦寒。

沈梦寒拢袖道:“陛下应当知道,一旦沈瑀以沈琛的名义入宫城,以他如今所掌兵权、所有封号、甚至沈琛之威望,便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若无遗诏,朝中无人会信我。”

沈卓终于明白过来,颓然卸了力气,倒在御榻上,沉默无言。

沈梦寒道:“你是不信沈瑀已经取而代之?”

“我整理了沈琛的行军札记,陛下若是不信,我叫程锋取来,陛下一望便知。”

用兵于细微处亦可见其心性,札记虽多由随军小吏执笔,但胜在记录翔实,行军之时,与帝王起居注无异,故能于其中得窥一二。

废纸扔了一地,朱笔所书“沈玠”二字触目惊心。

“我信你。”沈卓打断他道。

“……什么?”沈梦寒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不能置信。沈卓心中大震。

是了,他从未予过他信任,他又怎么能相信。

方才气极而来得那一分红润渐渐从他脸上褪去。

沈梦寒无意识地向他榻前迈了一步。

沈卓扯过织绫锦,向重华喝道:“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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