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张思远和程弘是好友。后来程弘的父亲去河东任职,程家几口人也跟着过去了。即便如此,程弘和张思远一直有书信联系。
原本程家守河东,没什么事。因中书令与太子不睦,一直与六皇子汉王站在一起,并且想方设法打击太子。
因程家早年受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推举过,所以程家的心向着太子,这也是顺应天理大义。
两年前,程齐园进京献俘,说太子仁孝至纯却缕遭朝官弹劾,而引发动摇国本之语,原因在于宰相不称职。他上不能为君王分忧,下不能为百官表率,应当罢相。
如此一言,中书令便对程家生了怨念。国朝有出将入相的例子,中书令生怕哪日程齐园入京为相阻了他的路,遂鼓动朝臣弹劾程齐园,说他多募兵,又怠战,有不臣之心。
若说朝廷之中有党派争斗也不稀奇,可是说人谋反便是触了圣人逆鳞。一句两句不信,呼啦啦刮风下雨似的话往圣人耳边送,想不信都难,保不齐哪日程家就得被一锅端了。
从今年开年以来,汉王那一派就死咬着这点和太子杠,把“太子遥指河东数万将士”的话说了无数,折了程家,就是折了太子左膀右臂。
这些原本与思夏这种平头小娘子无关,她紧张的是,去岁冬至前宫里设家宴,刘贵妃因张思远而被太后禁足,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汉王的人起冲突,眼下又出了信件被翻一事,更是牵连了河东,便是汉王一派要泄愤了。
若是诬张思远与河东勾结,再扯几句有反心的话,既能为刘贵妃出气,还能让太子受损,没准还能因此事把太子扯下储君的位子。
这是一时二鸟之计啊。
绀青想要报官,便是向朝廷证明,郧国公府并无二心,而张思远与程弘的书信也并没什么要紧事。
张思远斥道:“亏你想得出来!”
绀青哑然。
思夏明白了:“将人送到官府,清白又怎样?只会叫人说府上御下不严!这还是轻的。若真把人送官,还不知那人会说出什么话来,若是她怀恨在心攀诬阿兄,阿兄便会危险,没准还会成为端掉程家的引子!”
绀青凛了凛,却依旧不平:“但阿郎总不能白白让人害了?她不肯吐,阿郎又不许打骂,如此一来,还要养着她不成?”
思夏看张思远疲惫,看向绀青:“好了,先让人看住了她就是了。”又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阿兄待一会儿。”
屋中只剩他二人,思夏揪起了心,哽着声问:“阿兄要怎么办?”
张思远抬眸看,白白净净一个人,大眼睛高鼻梁,是个让人看了就舒心的小美人。
小美人哭起来,实在让人心疼。他抬手给她擦了擦泪:“我先来问你,你怎么又哭了?”
这么多年,思夏习惯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被他护着,被他宠着。虽说她想搬出去,可她终究不想让他有什么意外。曾经也想护着他,可是她能力有限,她气自己无能。
思夏看他一眼,他眸中驻扎着清风皓月,守着这一捧易碎却未碎的青春。她闷下头,越发觉着自己什么也不是。
“少掉几滴金豆子,可行?”
思夏吸吸鼻子,难过地说:“可是……”
“没有可是。”张思远宽慰道,“信不是没有送出去吗?”
“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即便这信没送出去,只要他们有心,可以做到以假乱真。”思夏道,“阿兄两三个月才与河东往来一封信,能做出这种事来,该是他们盯着阿兄许久了。”
“东突厥时有进犯,程家便不会被轻易被除掉。如果圣人有心拿掉程家,也不需中书令时时进言,相反,若是中书令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话,反而会失了圣心。所以,这事不会”
可思夏又说:“他们只动了动手指头,阿兄便睡了大半日,指不定后头还会有什么风浪。”
张思远展颜:“我家小娘子长大了,做事会考虑事情经过了。”
思夏并不高兴,反而是噘着嘴:“阿兄这种变着法子骂我笨的话,我可不想多听。”随后又忍不住问,“当务之急,是顺着那婢女往下查一查,就算阿兄不与那朝廷里的人硬碰硬,也得心里有数,免得又稀里糊涂遭了罪。”
许是一提到家贼,张思远便来了气,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思夏赶紧去倒水,张思远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碗菜止住了咳,却又是一阵眩晕。
思夏看他抬手揉额头,整个人惴惴不安:“阿兄还好吗?”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才睁开眼,眸中少了光,竟有些涣散。
“是我不好,不该拉着阿兄说这么多话的。”思夏朝外头而去,看绀青正在找东西,忙问,“阿兄的药煎好了吗?”
“就快好了。”绀青取了一根银筷子,将匣子封上,又往外走。
李增端着药罐子稀稀拉拉地将药倒完了碗里,绀青便捏着银筷子靠近,蘸了一下汤药,拿起来,看到银筷子蘸药的地方依旧有光泽,便放了心。
思夏看清楚了,他们是在试毒。待她端着一碗浓浓的汤药进屋,张思远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思夏笑笑:“阿兄不必这么快拒绝,晾一晾再喝。”
张思远蹙了蹙眉。
“近来已经减了药量,赵先生还特意去了几味苦药呢。”思夏自己说这话都不信,光是闻药味便知是苦的了,更别说喝下去了。张思远八年如一日,他真成药罐子了。
待绀青取了杏干来,思夏摸了摸药碗,她像哄小孩子似的,先舀起一勺自己尝了尝药温,不烫了,才递到张思远跟前,劝道:“阿兄喝吧,喝完了吃蜜饯。”
他仰脖灌了下去,用温水漱了口,思夏便给他喂了一粒杏干。
困意再度袭来,他强行眨眼让自己精神,千万别再睡过去,然后问:“刚刚你说什么来着?”有人和他说话兴许会提神。
“我说,要怎么处置那个人,总不能只是关着她吧。”
第三十三章
张思远说:“你在管家,你来说吧。”
思夏有点哑巴吃黄连的苦恼:“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今日绀青去查她,又去查膳房的人,已经让宅子里的人惶惶不安了,明着罚她不行,私底下罚,阿兄又不同意……”
张思远见她小嘴巴巴地说,心里畅然,脑子也清醒了细许。小女娃果然是长大了,做事会考虑前后了。
思夏念叨许多,最终决定:“我要去见见她。”
“她才做了这事,东窗事发,必然在心里骂我们呢,你此刻去问她,纯属多费唇舌。”
思夏:“……”
她阿兄的脑子就是比她的脑子好使。
“先关着她,一应吃穿照旧。只一点,不要让人与她说话。”
“哦。”思夏答应了一声。
她细细想想方才的过程,纳闷了。
思夏让许彤儿去请赵医正,她转身便走。
平日里请赵医正的事皆是绀青去做,她每次都是拿着张思远的门籍出门,就怕赵医正不在家里而在皇城里的太医署,有了门籍,皇城门的守卫就会放行。
那个婢女只在逢年过节时回家,该是没心思去操心赵医正家在哪里,她急着答应出门去,想来是要外出送什么消息吧。
风茄怕是她以前回家时带进来的,可惜并没有在她房里找到风茄,必是她提早销毁了证据。
思夏疑惑地问:“阿兄,需不需要让人去她家看看?”
张思远抬眸,目光里充满了赞许,可是嘴上却问:“去她家中打草惊蛇?”
思夏挑眉:“这些不行,那也不行,阿兄这个家主竟然被一个婢女将了军!”
“笨!不禁夸!”张思远道,“一切照旧会让与她同谋的人认为这事还未做!这两日不要让宅子里的人闲言碎语,还有,让人悄悄去她家就是了。”
思夏再次“哦”了一声,却是又疑惑了。
既说不准报官,那就得自己去查,可自打从长公主府搬来郧国公府,没带来几个奴仆,李增这才买了一些侍从,正是买来的婢女生了异心,才让他有此一劫。
他顶着个国公的爵位,但是连个从九品的职事官也没捞到,宅子里的仆婢除了会伺候人,根本不会像思夏看过的话本小说那样,有飞檐走壁又心思缜密之人。那么,叫他们去才是真的打草惊蛇吧。
即便他有差使之人,思夏也是不放心的,再生个乱子出来,那还得了!
所以思夏小心翼翼问:“阿兄是要让何人去?”
“宅子里的人不大方便,倒是田庄上有些人能用。”
张家事武将出身。国朝初立时,张思远曾祖父获封郧国公,享永业田四千亩。一朝平定外患,几十年来,国朝少有大的战事,两代下来,张家不复当年的武将雄风。
然而因为纯安长公主下嫁张家,而皇帝与皇太后待这位长公主极好,平日里的赏赐如流水,再加上张思远的父亲张苒除了有驸马都尉的头衔外,更是官至吏部尚书,平时俸禄也是颇丰,这么多年,把张家家底垫得老高。
除了有这座宅子外,思夏还知张家有几处别业和四千亩永业田。思夏去过别业,只是没去过张家田庄,学着管了一年的家,却从来都没有查看过田庄上的账目。虽未去过田庄,但也知那里是用来收租子的,田庄上的人种几亩地还行,还有别的本事?
“他们还能办这事?”思夏不解。
“谁像你一样,笨得不透气!”
思夏:“……”
行吧,既然他已有了打算,那么她便不多过问,等着听信就是了。
四日后,张思远整个人精神了不少,胃口也不错,午膳吃了一碗粥和两碟菜。这日宵禁来临,绀青急匆匆进了张思远的书房,将一封信递到张思远手中。
张思远拆信时,绀青回身端了烛火走近他书案,揭开白麻纸煳就的灯罩,张思远的脸上便接了更多的光亮,他伸手在小柜的屉内取了一柄小刀,撬开封印,取信浏览完,面上的光亮跟着退了退,换上了更多的冷。
抬手将纸凑近橙黄泛蓝的烛火,火舌便开始侵蚀纸张,一条红色的小火龙急速变换动态,就要接近他的指尖时,被他投进了身旁的火炉。
张家田庄上的人悄声跟着许彤儿的家人,跟了三日才知道了她家里人与兵部主事于充有来往。而这个于充,熬了八年才升到了八品兵部主事。他是寒门出身,俸禄微薄,他顾自家自家都捉襟见肘,哪儿来的钱去收买人给张思远下药?重要的是,这人还时常去平康坊狎妓。他必定是有什么别的进项吧!
绀青早看清了信上写的什么,气道:“如今连小小兵部主事也敢挑事了。长公主和驸马在时,谁有这个胆子?即便有,那也早就人头落地了。”
张思远挑眉看了她一眼。
绀青就忍不住了:“婢子是替阿郎委屈。我再无知也知道是驸马帮他要回了江山,他却连阿郎一个人都容不下。”
张思远抬眸看向她。
绀青今晚吃了熊心豹子胆,跪直了身子,继续道:“可这些年,阿郎的苦都是拜他所赐。如今看着阿郎的病情好转了,先是羞辱作践,后是赐冰菜,旁人受了委屈还能到御前一鸣,阿郎受了委屈,得到过一个致歉吗?这次出了这事,还被人偷偷翻信一事,指定是有人拜高踩低势利眼,瞅准了苗头要在他面前邀功!”
“圣人也是你能妄议的?”
音调不高,可以称得上是温和,偏是绀青唬了个一条,慌忙屈膝弯身,却实在接不住这两个字的重量,静声跪在了地上。绀青伏地叩首:“婢子不敢。”
她认错认得快,一点不诚恳。
张思远揉了揉眉心,再度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时,眸中寒光尽放:“那个人跟着你做事,药却出了问题。你管不好她,却怪起别人来了!竟还敢胆大包天地说这种话,真是不知死活!”
绀青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他,面上没什么波澜,落在她眼里却成了冰冰凉凉。她颤着声道:“阿郎,婢子绝不敢有旁的心思。如果婢子想做这种事,早就做了。”说罢去摸案上的小刀,要往脖子上割,证明清白。
张思远抬手拍在案上:“你要跪就跪端正了,要死就死外头去!”
绀青一滞。
她就是气不过,可又无能为力,她自己说出来痛快了,却全然忘记张思远的感受。
旧历九年,张苒联合禁军和丞相,逼着手握军政大权的慧娴大长公主还政今上。之后,朝廷一直在传皇帝不满张苒。后来张苒突然死了,很多人都猜想他是被皇帝暗中找人毒死的。
也正是那时,张思远生了病,而长公主也和皇帝生分了。
绀青说这话,就是在说张苒“帮皇帝要回江山”后居功自傲引起了皇帝不满,之后皇帝把他毒死了,连带着看他的儿子不顺眼,也要把他弄死。不过是看在胞妹长公主的份上,留了他一条命,却是把他弄成了个病秧子可劲儿地作践。
绀青糊涂。她要自戕证清白兴许会让人赞他一句“刚烈”,可她这是变相胁迫主人。这些都是轻的,她意识到自己犯了张思远最大的忌讳。
他虽病着,活得不够痛快,但即便苟延残喘,他也是在活着。
绀青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一面口无遮拦,一面要一死了之……实属不该。她慌着手放下小刀:“婢子知错了。”
“你死外头去,别累我收尸。”
温柔的人发起脾气来不是怒不可遏,平平静静的更让人颤栗。
绀青哽着声音摇头道:“婢子不想死。”然后默默地跪端正了。
这时门被推开,露出思夏的一张小脸。她扫视屋中,贝齿轻启,阴阳怪气道:“呦,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张思远恨不得堵上她的耳朵,她这听墙根的毛病改不了了吗?
“我可不是故意要听的。”思夏率先表明自己冤枉,“我才下了学,奔这来用晚膳,来了听到争吵声,一时没敢进来。才刚安静了,我便以为好了,谁知还没完。你们这样闹,纯粹是耽误我吃饭。”
吃吃吃,她就知道吃!
思夏并不理会张思远的冷脸,只是快步走上去,要拉绀青起身,可她根本不敢动。思夏像是在拽死狗,拽了两次死狗也没活。
思夏道:“绀青姊姊比我沉。阿兄,你把她喂胖了,以后要让她少吃些。”
张思远气道:“多吃都堵不上她的嘴。且让她跪着!”
思夏忽然来了一声拉着长音的“哦”,就快“哦”天上去了:“底下的人做错了事,居然逼着绀青姊姊自戕。若是论起来,是不是要把李翁这个总管也给开销了?哦对了,我也在学着管家,我也惨了!”
张思远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思夏针锋相对:“那阿兄将我处置了吧。”
张思远盯视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没对思夏发火的。
思夏自己搬了张杌子坐在他二人中间,绀青近乎乞求:“是婢子该罚,阿郎不高兴,娘子少说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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