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承颐惊了一下,无奈退后。
薛蔺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继续昏沉。睡是睡不着的,头疼得厉害。他时不时还要撩起眼皮,看看刘承颐在哪儿。
萧玦心疼不已,握住他的手问:想不想让你阿翁明天在雪地里摔上一跤?
薛蔺吓得强撑起身子:老年人摔在雪地里会摔断骨头的!
萧玦不高兴地道:好意思说我愚孝,你还不是一样。你阿翁这回不但不进宫请陛下赐太医为你诊治,还把你送到京郊那种没有医疗资源的地方,任你自生自灭。你要真患了天花,他这么做就是在断你生路。
她越说越气,恨恨然道:断他一条腿,算是轻的了。照我说,把他两条腿都给弄断,才算消了半口恶气。
断两条腿只算消半口恶气?薛蔺又好气又好笑:老人家断两条腿,你觉得他还能活得了多久?
是的,萧鸾虽病入膏肓,但其实还有些日子可活。他是为了给自己的嫡长子萧昭登位清除障碍,才死的。
刘雍记得萧鸾在病榻前的托孤遗言,记得他神情落寞地轻抚他的脸,问他:我这辈子不欠天下人,惟独亏欠你一人。你可怪我?
有什么可怪的?一开始,他就知道他是个以家族利益为上的人。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会走什么样的路了。
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无关。他贪婪地看着萧鸾因为生病而蜡黄,两颊下陷的病容。他知道他时日无多,每多看一眼,都是从飞逝时光中挣来的。
萧鸾眼里蒙了水光,颤悠悠地自榻桌上举起一杯水酒,说出托孤之辞:我这般亏欠你,却还是想求你一件事。我死之后,你可愿待昭儿有如己出?
薛蔺连累自己家人为自己担心,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把大逃杀围猎场的股份强塞给了母亲,又给陈氏磕了三个头,保证事情过去后,一定赶紧回家。还跟嫡兄谈了场心,托他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回去自己院子后,又让司筝给萧玦带了信,请求她派人保护他的母亲和嫡兄。
萧玦二话不说,吩咐司筝暂改侍候陈氏,萧卫暂改随扈薛俭。
一切事了,当天晚上,薛蔺吃了萧玦给他的药,很快便发起高热来。
他如今风头日盛,又以新式煎茶法闻名整个长安。薛正文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嫡孙,一听说他病了,马上把全长安最好的医者都延请到了府里。
他皱紧眉头,强压下心底泛起的不舒服,转头对薛蔺道:这些人当不了名女支确实是有原因的。我看,要比拼诗才,还是得找秦都知这样善赋诗词的娘子当裁判才行。
薛蔺好笑地道:她们不是不识元晦兄词作里的豪情气概,而是这等气魄的作品不适合唱给寻芳客听。女孩子本来就该娇娇软软,唱得那么铁马金戈,那不是赶客吗?
刘承颐这才恍然,苦笑摇头:我竟不知,你比的原来是对环境和人事的观察本事。
薛蔺笑眯眯地也铺好纸,把李白的一首《清平调》挥墨纸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她却挑眼蹙眉:怎么还不过来?
哦。他干巴巴答一句,偏着头走过去。
他的忽视让她有些不满,忽尔就将手中酒壶的壶嘴塞到了他嘴里,灌了他一口酒。再把人揽到怀里,凑到他耳边问:好喝吗?顺道把他耳垂han了一下。
薛蔺慌乱点头。
她满意地笑了,用手轻抚他的脸庞:好喝,以后就不要再喝别的野水。
刘承颐眼神复杂:你们
薛蔺心里咯噔一声,刚刚的事他看到了?反射性地先声夺人,揪住刘承颐衣领,举起一只拳头:你特么居然用一个老女人来算计我!
刘承颐反攥住他的手腕,眼里烧起几分嫉恨:我算计你什么?平阳长公主艳名远播,世族子弟中多少人想入她春帐,都不得其门而入。我只是送了你一场欢娱!
薛蔺不敢置信:你特么这意思,是说我不识好歹?!你觉得她好,你去跟她玩儿啊!她现在还在树上挂着的,你一去,那就是英雄救美。说不定人家一感动,能让你入一辈子春帐,去啊!
刘承颐攥他手腕的力道更重了,眼带隐忍: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意。
萧玦拍板:好!转头就吩咐人把20头羊改成50头。
在大业,猪肉是贵族才能享受到的食物,而一口生猪也不过200文钱。而羊肉这种普通人都能吃得上的食物,就很便宜了。
只是骑兵队机动性强,打仗的时候要不然就是任前锋,要不然就是哪儿危险去哪儿,会肯进这支队伍的人,基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进来的。当然,这支1000人队伍里还有一小部分像萧川这种武艺高强,本来就是萧玦的人的。
对于这支敢死队,萧玦自然不能亏待他们。50头羊只充作一顿的军粮,都是小事。事实上真要分下去,20个人合吃一头羊,还得加其它干粮才能吃得饱。但积沙成塔,以后类似的开支绝不会少。而这场战争要达到重创突厥的地步,也绝不可能是短时间内就能完成的。
有可能数月,有可能一年,甚至两三年的时间。
萧玦开始念诵起来。
萧鸾写这封信时,身体已近崩坏,字迹都歪歪斜斜的。但也因为已近鬼门大关,言辞怆然,信里所提皆是悔憾。
大致讲的是,他一生全奉献给了家族事业,让山东萧氏的名头响彻天下,从无一天为自己而活过。就连自己的婚姻大事,子嗣问题也都屈从于家族利益。每每夜里醒来,看到躺在自己身侧的皇后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孔,心底俱是冷如霜雪的无边寂寞。
他做到了家族对他的期许,甚至连家族没有期许的,他也做到了。他与皇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子嗣众多,虽然大半死于战场之上。但他至少做到了。
然而,再是建立了千秋伟业,再是被众人交口称赞,临到头仔细回顾,他竟只觉凄凉。与此同时,他又有一种解脱了的放松感,因为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了。
他有点得瑟,又有点欢喜。嘴里却忍不住嗔怪:还说我冲动,居然连犯忌的自称都敢用。也不怕被人看到。
虽然舍不得,但怕被人认出她的笔迹,他还是把纸条拿去烧掉了。
***
数月之后,大逃杀围猎场终于落成开幕了。
它占地面积极广,是将京郊两处不相邻的围猎场拉通了进行改建的,包括围猎场、马球场、大逃杀游戏场、酒楼茶肆等综合娱乐休闲设施。特别是酒楼茶室里还有多种曲艺表演。
薛蔺:?!
那他到底要不要说话?他心里犹豫不定。
搭在身上的被褥被悉窣掀开一个角,有人相当自然地贴了过来,将他拥入怀里。
他全身都僵了,眼睛闭得死紧:不是我要睡她,是她要睡我。我没有责任。半点责任都没有。
背后传来轻笑:睡着了,心怎么还跳得这么厉害?
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她安慰他,你要不信,把我衣服脱了,看看有没有别的伤口。
她以为薛蔺肯定又像平时一样,立马就怂。谁料他竟跑去把门窗关得死紧,真过来解她衣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