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婆婆,你在笑什么”
我端着酒坛停了停:“没什么。”
我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桩往事。那时候雪岭漫山遍野开满红梅,那人望着我笑:“我亲手酿的梅花酒,味道还不错吧”“你还会酿酒”那人得意洋洋:“我会的可不止这些。”“我看出来了,你对很多东西都很有一套。”那人嘴角的得意笑容愈发深:“哦比如”其实我早就在这句话上等着他,掰起手指头一一细数:“比如自恋,欺负人,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我乐于跟他斗嘴,并且乐此不疲,总觉得那人那么强大,而我能在嘴上打败他,也算是我比强大的人还要强大。
小男孩挠了挠脑袋。
几口酒下肚,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苦突然涌上心口,我猛捶胸口,瘫跪在地上。男孩吓得小脸发青,慌忙搀扶我。
原来我已经老弱到连一口酒都无福消受了想起当年湛儿久受肺痨折磨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真的很痛苦。
“婆婆有一位故人,和婆婆一样爱喝梅花酿,这上好的酒,只我一个人喝,未免太过贪心了。”
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停止生长了很多年,加之肺痨之症,这二十多年间我比常人衰老的明显快许多。去往帝陵的一路,只得由小少年一路搀扶才勉强抵达。
帝陵四下空茫雪白,如入天堂,只有李湛的陵寝四周有冷梅恣意盛开。
小少年搀着我把酒坛放到墓碑前,燃了一炷香。
“这座山上什么也没有,婆婆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扫墓,这座坟茔下葬着婆婆什么人么”
这里确然什么都没有,却有我此生最珍视之人。
我抚摸着小男孩的脑袋,望着墓碑上篆刻的文字:“我的故人,我的爱人。”
小男孩凑到墓碑旁,一脸迷茫地指着墓碑:“这上面刻得什么字”
“睿武昭愍孝皇帝李湛之墓。”
小男孩连连摇头:“婆婆骗人,这李湛不是唐朝的皇帝么,怎么会是婆婆的故人”小男孩转转眼珠:“咦,若婆婆真是那个时候的人。那一定知道那个朝代很多好玩的故事吧”
冷风吹得我有些眩晕,那个朝代的故事如同一棵棵毒刺扎进我心中,我低垂眼睑朝他摆摆手:“天不早了,再不下山去。你爹娘又要担心了。”
“婆婆真坏,不给我讲故事。”小男孩嘟起嘴。
我摸着他的小脑袋哄他:“婆婆在屋子里给你备下了一罐蜜饯桃,你一并拿下山。”
“啊,婆婆真好”男孩欢蹦乱跳跑远。
我兀自苍白笑笑,这孩子的脾性。倒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身体一阵绞痛,我瘫坐在墓旁,斜靠着墓碑支撑身体,墓碑冰凉,不复他当年温柔怀抱。
“那个朝代的故事么”我喃喃自语,从怀里掏出一本翻烂了的书册。吸了几口冷气,又忍不住猛力咳嗽。一滩血无征兆地咳到书页上,我慌忙擦拭,却将血迹抹得满书都是。
手足无措地捧着书半晌,终于释然惨笑。把书的一角靠上香炉里的香烟,泛黄的书页很轻易就被引燃,在我手中化作一团黑色的灰烬。
如此才能拭去血迹吧
黑色的灰烬轻盈地、自在地,飘散在天地间,我眨了眨眼,会心一笑。若我和李湛的缘尽于今生,将这册书帛流传后世又有何用不如就随着我,随着湛儿,随着属于我和他的朝代,一同化作历史的飞灰。
望着香烟一点点燃尽。我手中把玩起他留给我的蓝玉扇坠,冰凉的玉石也被我握的有了体温。
突然想起初送他这枚扇坠的情景,也是这样一个漫山遍野白雪皑皑的日子,他捧着我亲手雕刻的扇坠。明明激动的手都发抖了,还故作镇定地装出浑不在意地表情说:你亲手雕的怪不得工艺这样差。
而我傻傻的,总把他这样的话当真,以为他是真的在笑话我。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双鹧鸪,在雪地里扑闪着翅膀嬉戏打闹。送人发,送人归。白蘋茫茫鹧鸪飞。无数记忆汹涌而来,大明宫中他曾带我站在含元殿上眺望大唐万里山河,他曾许愿说,若有来生,他惟愿握着一杆墨笔,走遍大江南北,我也曾许愿在他走遍大江南北的时候,有我陪着他。后来,这些奢望真的都兑现了,我们一起经历了漫长时光,遇见了很多人,遇见了很多事。记得他曾对我说,日后记起他,要记起那些美好的事。其实和他在一起经历的每一件事,都被我冠之以美好。
湛儿、阿白,两世的相守,百年的流光,或许对旁人而言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或许我应该知足,可是人心的总是永不满足,两世不够,还不够。
“命运注定我们来世无法相爱,可是,湛儿,我用了一百年的时光爱着同一个你,来生要怎么可能抛却这样深的羁绊,爱上别人不可能的。什么分灵诅咒,什么命中注定,我不信命。墨灵是违背天意,重生是违背天意,步虚画境是违背天意,我们就是一路违背天意走过来的。纵使轮回相隔,纵使天意相阻,来世我一定还会爱上你。”
身体像被掏空,手指再也没了力气,蓝玉扇坠自指间滑落,仰面倒在墓碑旁,眼前似出现了幻觉,大片大片血红的彼岸花自身上汩汩生长,蔓延向天路尽头。天空中几朵冷梅花瓣悠悠飘落,鼻尖徒留清冷残香。
熟悉的好听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彼端传来,声音里抑制住满腔迫不及待,故意装出嗔怪腔调:“我一直在三生石畔等你,阿源,你怎么才来。”
熟悉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锦袍翩然,墨发翻飞,袖底冷香萦绕,轻轻合拢二十四骨折扇,含笑向我递来一只手。
终于能够再次长久地看见他的模样,我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向他递去一只手,眼角不知为何一串冷泪滑落:“今次,我来赴约了。”
公元九三一年冬,隐姓埋名的皇后墨氏于令佛山帝王陵寿极而终,终年四十二岁。
洋洋洒洒数十万言的后唐书也自此湮没于世事。后世史书中再无对墨氏只言片语的记载。这段被朝代更迭所掩埋起的百年风月,终无史可考。
十四年后,冬末春初,令佛山后山帝王陵冷梅处绽,山桃木抽出新芽。唐敬宗李湛的陵寝多年无人问津,已破败不堪,雪泥凌乱,墓倒树折。
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身穿孝衣,在墓碑前焚一炷香,青涩稚嫩的眉宇间一派一本正经的模样,望着香炉里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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