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不对劲,傅时珣随口一问:“何事?”
“角门小厮来报,说是方才有姑娘来打听您可在府,还给了好些碎银子。然那姑娘刚走,就被一驾马车上的人掳走了。”
傅时珣脚步微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抿唇问:“知晓是何人吗?”
“不知,小厮说未曾见过。”
杨管事欲言又止,傅时珣侧眸瞧他:“还有事?”
“那小厮前来禀报时,裴公子正巧在府上,他策马追上去了。”
傅时珣轻拨衣领,有裴景行去追,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书房里有些闷,他捏着书册去了湖心亭上。
青武跟在他身后,见他情绪躁郁,立在后头也不敢吭声。
傅时珣盯着书册上的字,却无端想起那夜与秦婳在这亭中相遇的场景。
她眼角泛红,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被这突如其来的思绪岔开,傅时珣放下书卷,恹恹的伸手按住眉心。
青武瞧见一身风尘的裴景行踉跄而来,他心有不解,低声提醒道:“王爷,裴公子来了。”
傅时珣放下手,抬眸瞧他时,手指捏住壶柄斟茶。
见裴景行灰头土脸,他哼笑:“追人追的如何?”
“秦婳坠崖了。”
裴景行没给傅时珣反应的机会,直截了当地开口。
秦婳离开茶楼后,裴景行打算来王府谢罪,但不凑巧,傅时珣不在府上,杨管事招待了他。
喝了两盏茶,他正要走,角门小厮犹豫再三还是来对杨管事说起方才那事。
裴景行察觉不对,问了那姑娘的衣着,瞬间拍案而起,又询问了马车离去方向,他连话都没来得及多说便策马跟上去。可那马车飞快,他只能一路跟随留下的轱辘印记追去。
看见马车后他停下追赶,就听见不远处有对话声。
隔得太远,裴景行听不太清楚,等走近时,才发现被掳走那人正是秦婳。
他还没出声,秦婳就侧身跳了下去。
裴景行瞪大眼睛,呼吸霎时停滞,飞奔到悬崖边高声唤她,秦婳已然没了身影。
傅时珣以为自己听错,嘴角笑意僵硬,抬眸看他:“你胡说些什么呢?”
“真的。”裴景行语气艰难,颤抖着将手心里的那支珠钗递过去,“我亲眼所见,这是我在崖边捡到的。”
傅时珣眼神恍惚,失神的盯着那支珠钗。
钗尾上沾着已然凝成块的血,钗头上也有,只是二者颜色深浅不甚相同。
青武惴惴不安的看着傅时珣。
他却忽然低下头,捏着茶盏低声道:“本王不信。”
裴景行眼睛有些涩,倾身将珠钗放下,没再说话。
那珠钗近在眼前,傅时珣甚至都还能想得到,秦婳戴上是何模样,可眼下,却被忽然告知,昨日还鲜活存在的人坠崖身亡了。
他呼吸有些急促,半晌后,终于失态的打翻了茶盏。
抬手捏起珠钗,骤然起身:“叫人去找了吗?”
裴景行嗓音喑哑:“阿珣,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去必死无疑。”
“我不信!”傅时珣转身揪住他的衣领,扣着裴景行压在木柱上,他眼底猩红,死死克制着戾气。
傅时珣松开他,开口问:“掳走她的人在哪里?”
“一个没了气,车夫逃走,还有一个我让管事带去前院了。”
“去给本王查,秦婳从哪里被掳走,是何人下的手,她又是为什么不在世子府独自外出。”傅时珣紧紧捏着珠钗,快步朝出走:“青武,你跟我走。”
裴景行疲惫不已:“阿珣,这是从秦婳身上掉落下来的。”
傅时珣站定,回头接过他递来的东西,正是昨夜秦婳收到的那张字条。
这字迹不仔细看,的确是他的亲笔。
可再相同,也到底会出现漏洞,茶字那最后一点,傅时珣落笔惯喜往回收,可这却是朝出拉去。
傅时珣只看一眼,便知晓是何人所为。
忍住喉头腥味,咬牙道:“顾炜。”
傅时珣从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宽容,竟成为害死秦婳的关键。
思及此,他再也站不住。
刚抬脚走出两步,一口血从口中喷出,傅时珣身型晃动,直直栽了下去。
裴景行大惊,赶紧着人去请太医。
安排好后,他带了一队人马,趁着天色尚早,前去寻人。
傅时珣醒来时,天色已晚。
坐在榻上小憩的裴景行闻声睁眼,快步迎过来立在床边。
两人对视一阵,裴景行别开眼:“抱歉。”
傅时珣重重呼吸几声,脸色惨白。
裴景行看着他,轻声开口:“阿珣,人一旦有了软肋,就是在将自己的后背朝向敌人。”
“而你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你的后背露给了我们的敌人。”
傅时珣抬手掩面。
见他这样,裴景行也不好再多劝解,于是告辞离去。
等裴景行走后,傅时珣独自去了东苑。
看着屋里的陈设,他心口抽痛。
这里还是她临走前的模样,昙云每日都会前来打扫,只是这屋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绕过一圈,傅时珣慢慢坐在榻上。
屋内冷清,除却他一人的呼吸声再无旁的繁杂声响。
可偏生如此,傅时珣无法抑制的红了眼。
坠崖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可是在恨自己。
恨自己没能保全她,反倒叫她送了性命。
傅时珣的手指慢慢抚过干净被褥,他苦涩道:“默许你去沈府,却没能将你护住,这都是我的错。”
“我后悔了。”
“秦婳。”
窗外风声阵阵,拍打在窗户上。
屋内却无人回应他。
第18章
刚过三月中,宰相府偌大的庭院内,栽种的海棠树枝头已缀满花。
陈设精巧的揽月阁内,丫鬟们抬着铜盆有条不紊的往出走。
揽月阁院落门口立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她面容姣好,神色焦灼,扶着门框急切地朝小路尽头张望。
不多时,身着玄色直缀的男子快步迎上来,握住她的手赶紧道:“瑶瑶如何了?”
“快请太医去看看吧,烧的都开始说起胡话了。”妇人用帕子掩面,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落。
随后一步的太医上前作揖:“秦夫人。”
瞧见她这样,宰相秦元鞍心如刀割,揽着她的肩膀快步进入揽月阁。
屋子里,纤瘦的粉衣女子正给床榻上的人换帕子,她听闻动静,直起身子回头:“公爹回来了。”
“嗯。”秦元鞍没工夫说别的,只赶紧叫太医给号脉。
盯着床畔上双颊通红的姑娘,秦夫人背过身去,心疼的边落泪边道:“我儿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好好地病情怎就又反复了。”
秦元鞍还未开口劝解,只听太医道:“夫人不必过分担忧,四姑娘无碍的。”
太医未回头,只是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秦宰相幼女丢失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寻回,却不想身受重伤。
前不久他有幸前来为四姑娘号脉,然脉象上看这姑娘身子骨弱,又寒气入体,病情反复也是有的。
太医收回思绪,起身随秦元鞍去外间开药方。
秦夫人被秦大奶奶扶着坐在床畔边,两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秦婳的脸。
半月前,秦家大公子秦让从豫阳治涝灾回京,马车里还载着秦婳,秦让叫秦夫人先将她安顿在府上,等他从宫里回来再详说。
当时看着秦婳的模样,秦夫人心生亲切。
见秦婳久未苏醒,她以为是秦让在外头收了个妾室受了伤。
等秦让述职回府,连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更换,就被秦夫人拉到前厅细细盘查。
这才得知,回京前一日,秦让留宿的人家在河边洗衣裳,遇见了昏迷不醒的秦婳。
秦让看她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一直到留宿的那位妇人给秦婳擦完身子后,刚出门瞧见他,随口提起:“那丫头生的真是俊,肩膀上还有个胎记。”
秦让笑着接话:“胎记这东西,好些人都有。”
“那胎记不一样啊,还是朵花嘞。”
这话一出,秦让察觉到不对,快步进了屋子。
他又怕那农妇看错,还特意叫妇人给他露出了那胎记看。
秦让才发觉面前这姑娘的胎记,与幼妹婴孩时,肩头上的胎记重合在一起。
将人带回宰相府,一屋子人商议过后,做了滴血验亲。
看着那血迹渐渐融合,秦元鞍眼眶灼热,秦夫人抱着秦让失声痛哭。
思及此,秦夫人眼眶又红了起来。
秦大奶奶瞧她情绪又有些崩溃,伸手揽住她的肩头道:“婆母,您别太伤心了,小妹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会好起来的。”
秦夫人忍了泪水,拍着秦大奶奶的手背道:“好孩子,这些天多亏你了。”
“咱们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夜色渐深,丫鬟将药煎好,装进碗里送到揽月阁来。
等秦大奶奶扶起秦婳的身子,秦夫人小心的给她喂着药。
可是这孩子也不知怎的,喝两口吐一口,到最后硬是不肯张嘴。看着她着倔强的模样,秦夫人只得先将药碗放下,一碗汤药分几次给秦婳喂着喝。
夜里回了正院,秦夫人去小佛堂拜了拜。
等秦元鞍拉着她回屋子时,秦夫人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咱们日后,定要好生弥补瑶瑶。”
揽月阁。
秦婳满头大汗,她困在一片白雾的梦中许久。
走走停停,终于找到出口。
她眼前一亮,飞快的朝那边奔去。
可还没走几步,秦婳就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秦婳、秦婳——”
是在喊自己吗?
她回头去看,白雾太浓重,秦婳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堪堪瞧见,不远处的竹林下站着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
那人背对着她,秦婳迟疑的转过身朝他那边走了几步。
脚下忽然一阵晃动,她发觉那人遥遥朝自己看过来,秦婳睁大眼睛去看,却被这地动摇的站不稳,地面忽然塌陷,她落了下去。
一阵失重,床榻上的秦婳猛地颤动,缓缓睁开眼睛。
守在床边的丫鬟宝珠赶紧起身,想要弯腰去看,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只得轻声问:“姑娘醒了?”
秦婳神色迷茫,眼神呆滞的在宝珠面上停顿一刻,而后又移开视线去看屋子。
这般华丽的屋子,秦婳在记忆中搜不到半点思绪。
她仔细回想,才恍然察觉,除了方才在那梦中,她得知自己似乎名叫秦婳,其他的记忆都不甚清晰。
秦婳喉咙干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欲要起身。
瞧见她的动作后,宝珠快一步的帮她坐起,又在身子后头垫了个软枕。
做完这些,在门外唤来个丫鬟,叫人赶紧去正院那边禀报。
待秦元鞍夫妇过来时,秦婳乖巧的捧着杯子喝水,眼神干净,望向他们时,带了些茫然。
秦夫人松开秦元鞍的手,快步过去抱住她:“瑶瑶。”
突然被抱住,秦婳对这感觉有些陌生。
她认真的纠正秦夫人:“我叫秦婳。”
秦夫人松开她,泪眼朦胧的道:“瑶瑶,你还记得阿娘吗?”
“阿娘?”秦婳越过她刚纠正的名字,皱眉回想着,片刻后,她按住脑袋缩在一处:“我记不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蹊跷。
秦夫人正想要说些什么,被秦元鞍按住肩膀。
他半蹲在床畔边,温柔的握住秦婳的手:“记不得也没关系,日后爹爹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秦婳放下手,迟疑点头。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记忆中虽无他们的存在,但秦婳仍能感到亲切。
太医检查过,秦夫人叫人备了些粥给秦婳喂着。
秦元鞍带着太医出了屋子,细细说了方才的那些情况。
而后,太医缓声开口:“下官曾听闻,若是受刺激或受到重创,许会导致人失去从前的记忆。”
秦元鞍想起,秦让将人带回时,她那额间缠绕的纱布以及后脑渗出的血迹。
他又问:“可有法子医治?”
“四姑娘后脑受重伤,如今能醒来已实属不易,此病症还是待日后身子康复些,再慢慢医治。”
秦元鞍见太医这般说,多少放下心来。
待太医进了偏屋,秦元鞍站在揽月阁门口,忽然顿下脚步。
秦瑶书也好,秦婳也好。
终究这孩子如今算是回到了他们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怕你们乱搞出沈澈是婳婳父亲这一说,我给你们说下人物。
世子妃秦锦书的爹秦大将军跟宰相秦元鞍是亲兄弟,秦锦书是秦婳的堂姐,如果秦婳没有丢失,沈澈是她姐夫
第19章
花灯节,裴景行与赵禹宵相约在画舫下棋。
中途傅时珣正巧碰上,三人便在甲板上,边品茶边闲谈。
傅时珣许久未与两人见面,也不知是近来公务繁忙还是心思沉重,裴景行瞧着傅时珣清瘦不少。
他的模样略显颓废,眼睑低垂着,看不清楚情绪。
裴景行莫名出声:“我听说宰相幼女,找回来了。”
“是啊,这么多年还能被寻回来也是命好。”赵禹宵懒散回应。
赵禹宵似乎又想到什么,轻扬唇角,嗓音含笑的道:“谁能想到秦让治个水,还能把自己的妹子找回来。”
裴景行跟着笑,见傅时珣自顾自的饮茶,也不吱声。
沉吟片刻,他忽然问:“阿珣,我听说沈澈那位侧妃,身染重病?”
傅时珣抬眸看他,神色比往常寡淡不少:“你听说的还挺多。”
“你可知怎么回事?”裴景行也不在意被噎,见他愿回应,又急忙追问。
提着这事,傅时珣的眼神微顿:“不知。”
不知是假的。
二月那场大病过后,傅时珣就开始料理秦婳的事。
先是找出证据,那日的字条从何而来,而后又将裴景行带回来的杀手严刑逼供,签字画押后,去找了一趟沈澈。
秦婳入世子府一月有余,好在见过她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所以她出事,除却府上人以外并无旁人知晓。
傅时珣与沈澈在书房里待了许久,两人默契十足般的避开了有关边防图之事,只将胡侧妃入宫寻太后之事告知他。
当夜沈澈似乎又知道了什么,直接将胡侧妃囚/禁起来,胡家前段时间得知这消息,心有余悸的前去探望,谁知沈澈以胡侧妃身染重病为由,拒绝了胡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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